一張開眼，一雙冰冷的眼神就在上空盯住我。

我害怕見到那雙眼。我總是猜不透，在母后那暗藍色的眼神中藏著什麼。每次說錯話，她的眼神就會像巨石一樣壓下來，令人透不過氣來。

不知是否因為剛醒來的關係，總是覺得全身動彈不得，但不能讓母后知道。

母后是嚴苛的人。

她常常說，作為皇族，就算多不喜歡也不能讓對方察覺到個人情緒。負面的情緒是黑色的怪物，會反噬自己，成為自身的弱點。

在男尊女卑的社會中，母后可以得到國母之位，一定是因為她非常擅長隱藏情感。

定是因為這樣，所以我總是猜不到她在想什麼。

今天也是同樣。

母后穿著一身黑色長裙，守在我的旁邊。跟黑暗中等待獵物上門的蜘蛛一樣。

純黑的裙上刻著複雜的刺繡，蔓藤的模樣就像蜘蛛絲般編織出一道巨大的網。背後射過的晨光加深黑色的輪廓，令她在純白的房間裏非常顯眼。

她臉上掛著獵人的眼神，彷彿萬物只能淪為她的所有物，但她不會照單全收。她眼裏閃著冷酷光芒，只要不合她心意，就會被拋下懸崖。

她就一直在上下打量我。

母后的聲線沒有仰揚，「——今天就是你登基的日子，愛蘭。」

——是的，母后。

今天是母后等了十年的日子。

在父王猝死後，所有皇位繼承人包括我也很年幼，母后為了國家著想，決定等待繼承人成年後才決定誰可以繼承皇位。在那段時間裏，她就在背後打理政事。

「十年，我等了十年。」母后把手放在腰間，「那時的你長得只有這丁點高，琴棋書畫沒一樣精通，比其他皇位繼承人都差了一截。」

那時不少人在背後取笑我只是不成材的公主。

就算有皇位繼承人的資格，這不溫不火的性格，再加上是女性，怎也不會有機會得到皇位。

最有機會得到皇位的是哥哥。

哥哥的三皇子是父王與南門家千金所生的兒子，不只精通琴棋書畫，更是文武雙全，任誰一見到他，定會知道他是繼承皇位的適合人選。

「但我覺得最適合當王的人是你，愛蘭。」

母后的眼神裏不像是有什麼感情。我不敢猜度她的想法，要說為何的話，我總是會猜錯。

——為什麼要是我，母后？

「你的確琴棋書畫都不行，但你是這麼多人裏最溫順的。」母后摸了一摸右手，皺紋暴露在晨曦之下比平日更顯眼。「無論我說什麼，你也會做到。」

——是的，母后。

無論她說什麼，我也會全部做到。

因為我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什麼。既然猜不到的話，那就把她說的話一一做到，那就不用再猜。

「你由不知世面的小孩子，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。」

——是的，母后。

母后說要學好琴棋書畫，只是一句，我不知哭濕了多少個枕頭，但我做到了。

母后說要拉攏支持三皇子的大臣，只是一句，我不知被他們嘲笑了多少次，但我做到了。

母后說要由我代替她出席鄰國的宴會，只是一句，我一個人在異國幾乎被毒殺，但我做到了。

只要母后說什麼，我全都也得做到。

那就不用再害怕。

「一切現在才開始，愛蘭。」

母后還沒說完，我驀地見到有無數影子在眼角蓋過陽光。

我分神一看就見到窗外飛著一群白色候鳥，惶恐地飛往北方。在鳥們的下方飛散著白色花瓣，花瓣隨風飄到列隊站在宮外的人龍頭上。

他們手上全都拿著一朵白色鮮花。

「——你卻在這重要的日子讓我出糗！」母后伸手抓向我的肩頭，「全部、全部、全都失敗了！」

潛藏在她心底的情感就跟踏到水裏的巨石一樣激起水花，一發不可收拾。

母后的雙眼猛地瞪向我，臉上露出青筋，一邊說，連聲音也開始走音。雙手比火焰要更火熱，搖著我肩頭的手愈來愈激動，我就只能任由她擺佈。

我反抗不了，一句也反駁不了。

因為我已死了。

「明明今天就登基，為什麼你就死掉了！」

你想我登基，也只是覺得我好控制，你可以繼續在背後攝政吧？

「我見你遲鈍，特地替你叫來最好的老師，還替你解決掉三皇子！」

母后，你看到你現在頭髮散亂、聲嘶力竭的樣子嗎？那實在太難堪了。

「服什麼毒，愛蘭，你竟這樣對我！」

因為，母后你不是這樣說的嗎？

——像你這麼沒用的女兒，還是快點死掉比較好。

是的，母后。

只要你說一句，我就可以做到。

果然跟母后所言一樣，負面情緒是黑色的怪物。那麼我就來當噬掉你的怪物。我沒做錯吧，母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