犯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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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抬頭,白茫茫的光就直接刺進眼睛。
在光環的邊緣,一個披著蓬鬆頭髮的中年男人盯著我,眼神就像在說我是一個殺人犯。「招供吧,我知道你就是犯人。」
什麼,這是什麼意思?我再望了男人一眼,眼神依舊不變。
「犯人?」
「還在裝蒜?」男人一拍純白桌面,把文件都拍飛。我連忙低身拾回文件,但他馬上就把我的手大力按在地上。「別亂動。」
地面飄來的空氣冷冷的,還隱約嗅到消毒藥水的氣味。難道是誰被弄得重傷了嗎,我的背部一涼,看了男人兩秒,只好放下文件坐回原位。
「我搞不懂,什麼犯人?」
「不懂嗎?」男人放開我,翹著雙手倚著椅背,「很簡單,在屍體上有指紋。我們翻查過四周的監視鏡頭,附近只有你經過。」
看來我很可憐地當了屍體的第一發現人,怎麼會變成這樣的。
「屍體……是什麼狀況?」
「為何要告訴你?」
我托一托銀框眼鏡,苦笑一下,「別瞧我這副樣子,我也是醫生。」
「醫生?」男人把臉推前,幾乎跟我臉貼臉,「你哪裏像是醫生了?」
「不,呃……就是見習醫生啊,見習,所以穿不到白袍。」
男人看著我的黑色裇衫,頭上就像寫了『可疑』二字。穿什麼衣服跟專不專業沒關係吧,冤枉,這是偏見啊。
「看你耍什麼花樣。」他盯了我兩眼,哼了一聲坐回椅上,「死者是一個七歲女孩,混身是血的倒在地上,內臟還全被摘出來——噢,對,你是醫生吧。」
「不是我幹的啊。」
「不是你的話是誰?」
「我只是恰好經過現場而已……」
「恰好經過女孩就變這樣了。」男人嘿嘿笑著看著我,「我懂,醫生這種族對待任何人也像對人體標本一樣冷漠吧。」
「這是偏見。」
「不是犯人的話,就拿出證據。」男人拉起我的臉,把我的眼睛推向白光枱燈,害我不禁合起雙眼,「醫生你這麼聰明,該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吧!」
看來他對醫生這職業有強烈的個人意見,就算是醫生也有很多種——也罷,這正合我的意,我也不想每一天都呆在這種地方。那我就證明給他看,我不是犯人。
「我聽說……這是連環殺人事件吧。」
男人露出笑容,彷彿是很滿意我有留意新聞報導。「對,這是第三樁了,之前兩樁也是差不多年齡的小孩。」
「我聽說一人是八歲男孩,另一人是六歲女孩。還真是可怕。」
「可怕的是你吧。」
「我是犯人的話,為什麼要這樣做?是不喜歡小孩嗎?」
「為什麼要我回答。」男人不滿的看著我,「最清楚的是你吧。」
「我聽說頭兩次的殺人現場並沒有人經過。」我望著男人的雙眼,「我是犯人的話,為什麼我不在頭兩次犯案現場出現?」
男人指向我,「是你冒失,不小心被鏡頭拍到吧。」
「是嗎?看來我今次不夠聰明了。」
「喔,你是認罪了?」
「我是不是犯人,你很快就會知道。」我看著男人的雙眼,「那麼犯人的動機是什麼?」
「……是覺得嘔心吧。」
「嗯,原來如此。這在心理學上是叫投射,否認自己的不是,把責任推到他人身上,是用作保護自己的——」
他馬上打斷我的話,「我不是來聽大醫生來上課的。」
「可是,為何要是小孩?是他們做錯了什麼嗎?」
我也知道小孩們不是人人也像天使般可愛,但也不至於要殺掉——慢著,我印象中的屍體好像跟其他人有什麼不同。腦裏有什麼一閃而過,但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麼。
「那群小孩全是在那間醫院的病人。」
「『那間醫院』?」
「還在裝不懂嗎,就是那間收容特殊病人的醫院。」
之前新聞報導也有提過,但這男人比我更熟悉。根據他的話,那群小孩全是白南醫院的病人,還有另一共通點︰全是白化症病人,頭髮與皮膚比常人要白,也不能接觸陽光。傳聞所有住進那些病人的病房都要關上窗簾,從外一看就像恐怖電影跑出來的陰森病房。
「白南醫院嗎,可惜我不是那裏的醫生。」
「是醫生的話也會夢想可以進入那間醫院吧。」男人理所當然地說,「裏面的全是外科名醫啊。」
「唔……覺得病人嘔心的話,為何只殺掉三人,不一次過殺掉全部?」
「那群小孩平日只會留在醫院,你沒膽子在醫院下手。」
「冤枉啊,我就說我不是犯人。」
他的眼神變得兇狠,「兇器是手術刀,醫生,你就是像解剖屍體一樣把那群小孩解體了吧。」
「現在全部證據都指向我頭上,不是很奇怪嗎?」
「你在最後關頭失敗了,醫生。」
「失敗?為什麼這麼肯定是失敗?」
「你在最後一刻被鏡頭拍到,還不是失敗嗎?」
「我說不是失敗。」我想了一想,「犯人只是想回到現場確認自己的戰果吧。」
「不,這就是失敗!」
男人大拍桌面,砰的一聲,側邊的枱燈都被他弄得搖搖欲墜。
失敗嗎。
犯人是會把孩子們的內臟逐一摘出來的既變態又冷血的傢伙,他可以把屍體分得這麼仔細,證明他不是即興犯,而是早有預謀。頭兩宗案,犯人並沒有回到現場,那麼為什麼他在這宗案得要回到現場?即是這第三宗案裏,發生了異常。
異常到犯人得冒著風險回到現場的重大紕漏。
「呼,還是冷靜一下吧。」我苦笑看著男人,「你還記得指紋是在哪裏嗎?」
「當然,指紋就在女孩的臉上。」
「臉上?難道臉上是有什麼問題嗎?」
男人迅速回答,「不,沒有問題。」
「怎會呢。」我看著眼前的男人,「你是說,犯人特地回到現場,粗心地遺下指紋,就是為了一睹女孩的死相嗎?」
「有什麼問題?」男人的呼吸聲迴響在耳邊。
「我在想,說不成在留下指紋的瞬間,犯人是見到什麼了嗎。」
「什麼也沒看到。」
「你回想一下屍體的狀況,犯人到底見到了什麼?」
「犯人是看到了……」
「見到了什麼?」
「他是、見到了、見到——」
男人活像是被什麼人推到崖邊一樣,呼吸愈來愈快,再也說不下去。他不知道的話,就由我來告訴他。很簡單。
「——是殺錯人了吧。」我把燈光拉向男人的臉,他的頭髮與皮膚在燈下比白燈還要白皙,「那個女孩不是白化症病人,我說的對嗎,犯人先生?」
男人瞪大了雙眼看著我。
張大的嘴裏沒有漏出聲音,只有急而短促的呼吸聲。
「不……不是,不是!」他在房裏大叫起來,「她就是白化症、她是……!」
我彎身拾起地上的資料,「根據資料,犯人是患有白化症的醫生,憎恨白化症的孩子而犯案……但你瞧,我像是白化症嗎?」
我沒有白化症。他看著我望著他的手,急得拉緊衣袖,想要蓋著手上的每一寸皮膚。
「不是我……!」
「女孩患了嚴重的白斑症,是皮膚病,不是你所想的白化症。」我看著男人的眼睛,他似是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,「沒想到心思細膩的你竟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誤呢。」
「錯……我沒有錯!那個女孩就是白化症,我說她是就是!」男人抱著頭,整個人左右搖擺,臉上的表情就像喜怒哀樂全都攪拌在一起,聲音開始走音,「我懂啊,我懂的……哈、哈哈,對啊,犯人是你,就是你吧,醫生!我不會有錯的!」
男人眼眸充血,雙手一伸捏向我的頸。力度愈來愈大,我逐漸看不清四周,一陣暈眩感湧上來。糟糕,是一時間說得過火了嗎,跟護士說的一樣,果然我該收斂一下——
「天啊,醫生!」
背後傳來砰的一聲,不消一會,一群護士與保全就衝進房間,制壓了那個男人。他們俐落地把向男人注射麻醉劑,男人很快就全身軟掉,失去意識。
「醫生,幸好你沒事!」
一直在當我助手的護士朱蒂慌忙跑到我旁邊,還連番問我有沒有事。
「沒事,沒事,還差少許就可以讓他自白了。」
「還差少許你就歸西了,醫生!」
「這是心理醫生的職責。」
「沒有心理醫生會裝成犯人來盤問病人!」朱蒂呆呆看著我,「所以我就說你該收㪘一下!」
唔,所以我萬年也是見習心理醫生嗎。
我呼了一口氣,跟朱蒂一起走出病房,「下次我會的了。」
「每次也說是下次。」似乎連朱蒂也不願再管我,自顧自的走前一步,「不過今回還真是可怕呢,沒想到堂堂白南醫院的外科醫生會是犯人。」
「對呢。」
「自己有白化症就連其他有白化症的孩子也要殺掉,還要……分屍,不是很可怕嗎?」
「對呢。」
朱蒂回頭一瞥,「……醫生,有沒有人說過你對任何人也像對人體標本一樣冷漠?」
怎會,我媽還說我是萬人迷呢——我還沒回答,不知什麼就撞向我背後,我回頭就見到一堆手上紮著白色繃帶的七、八歲小孩,不向我道歉就有說有笑的走往醫院走廊的另一端。
真是的,現在的小孩子是不懂道歉了嗎。
「……你知道嗎,朱蒂?」我回頭望向在旁的朱蒂,「這是偏見啊。」
至少我不會覺得這群小孩令人作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