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天的羽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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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六王子,在翌日早晨前證明你就是我的親生孩子吧。
我才剛醒來不久,就收到父王的使者傳來指令。
眾人皆知父王生性多疑,連子女亦不例外,但這命令也太令人摸不著頭腦。
這到底是什麼意思?我與隨從對望一下,他也似乎不知就裡。我是六王子,這是公認的事實,也是王家給予我的身份。母后在誕下我不久已撒手人寰,我還可以如何證明?
無論如何,這就是王命。
我唯有帶著父王的指令書,快馬回到母后曾住過的娘家。
「……要證明殿下您是國王陛下的親生兒子?」
「證明?陛下是懷疑安妮不貞嗎!」
掛著祥和笑容的祖父母一聽見父王的命令,臉上馬上多了一抺陰霾。連在旁的侍女們都似乎一臉難以置信,七嘴八舌地拋出不同主意。
「證明什麼的……安妮已經不在了,還可以怎樣證明?」
「血濃於水,夫人,血統的話——」
「但、但是國王陛下會給這麼簡單的命令嗎……?」
「呵呵,我知道了。」
老練的聲音從書房一隅傳到耳邊。我回頭一看,聲音的主人是一位老侍女。我對她有印象,她曾是母后的侍女,在小時候曾見過數面。
「你知道父王想要什麼?」
「殿下,我猜陛下是想找回與安妮大小姐的訂情信物吧?」
「信物?」
老侍女緩緩點頭,「是七彩鳥的羽毛。」
七彩鳥?那是已絕種的魔獸,離群而居,不少人一輩子也不會見到一趟,世間還流傳了『只要見到七彩鳥就會一輩子幸福』的傳說。可是,我不曾在王宮見過母后拿著七彩鳥的羽毛。
「那個信物是在這裏嗎?」
「很遺憾,殿下。」老侍女低下頭來,「我聽安妮大小姐說過,她已把羽毛還給陛下了。」
「已在父王手上嗎,那麼他是希望我證明什麼?」
「小的我也不知道,殿下。」
我望著窗外的灰暗天空,「現在七彩鳥已絕種了,不可能找到另一枚來當代替品……」
「或許陛下是在尋找子虛烏有的夢呢。」
在書房的全員聽見老侍女淡定的回答,忍不住垂肩嘆氣。我也想嘆氣,但實在沒時間,若不在明天前找到答案的話,我也會與其他惹怒父王的王子公主一樣受罰。
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證明我是父王的親生兒子嗎?
「二人是如何相識的,為什麼會有訂情信物?」
老侍女似乎打算說出來,但很快就望向祖父,結果祖父代為回答。「陛下與安妮是在舞會中相識的,之後還……私奔了。」
「那個嚴苛的父王竟然……?為何我沒聽聞過?」
「陛下落了箝口令。」祖父理所當然的說,「在登基後也給了安妮名份,誰也不會反對吧。」
「既然要給母后名份的話,為何還要私奔呢?」
「陛下本來不是王儲。」
我也有耳聞,父王突然要代替病逝的大王子登基。在登基後,他殺害了不少反王家的勢力,還得到『暴戾王』的惡名。
——可是,既然已決定登基的話,為何仍要私奔?
「難道……父王不想登基?」
「不,不。」祖母搖搖頭,「他非常樂意繼承王位,但王家早已安排了王妃的人選,安妮本來還打算放棄呢。」
「那麼……為什麼?」
老侍女一望祖父母再望向我,「殿下,要去看看大小姐遺下的書信嗎?」
我點點頭,老侍女就帶我步向大宅的書庫。書庫中放滿了不同年代的書籍,上至天文下至營商,全都分門別類放在不同位置。
走到書庫的盡頭,書架上的書本忽如變得雜亂無章……不,該怎說呢,與之前一本正經的書架不同,這一邊的書架像是比較隨心,卻亂中有序,看來就像是某人的私人書架。
這樣要找起來可要花不少時間,當我還在想該從哪裏著手時,老侍女已指向書架的其中一格。
「殿下,就是在這裏。」
我跟著老侍女所指,拿出放在書架頂端的書信。一打開就見到寫滿文字的羊皮紙,字跡端正清秀,內容寫上了不少日常生活的平凡瑣事。
可是,寫信人並不簡單,是父王。
裏面寫上了王宮的各種小事,連小貓打碎了花瓶也得寫進去。與其說是情信,這更像是寫給舊友的信函。我再打開了數封信,本來連綿不絕的書信戛然而止,換來的是一封草稿。
在書信中間夾了一張寫了一半的羊皮紙,字跡略為潦草,與父王的迥然不同。
——辛苦的話,想起那一天的羽毛。
在下面還寫了一堆字,但很快已被刪走,只餘下一個年份︰一五四年。那時被稱為王國最黑暗的時期,是父王剛登基下令清剿賣國貴族之後的一年,也剛好是我出生的年份。
「……那一天的羽毛,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
「殿下,七彩鳥的羽毛象徵長壽與堅毅,在這一帶還有另一個別稱——」
在老侍女娓娓道出時,我心中的點與線瞬間連成一線。「……原來如此。」
「殿下,您搞懂了?」
「我知道該如何回答父王了。」
我把書信放好趕回王城,見到莊嚴宮殿時已是黃昏。
甫回到王宮,不論是侍女護衛都一臉愁容,仔細一問,其他與我一樣收到王命的王族惹怒了父王而被處刑。
「殿下,真的可以兩手空空嗎?」我的隨從問。
「這就可以了。」
謁見廳的大門慢慢打開,門才剛打開就見到十王子與十公主一邊求情,一邊被護衛捉走。
「今次輪到你嗎,六王子。」父王看著遠去的二人,只是一個眼色,護衛已瞬即關上厚重的大門,「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。告訴我,你要如何證明你是我的親生兒子?」
「……我沒有方法可以證明。」
「主動棄權嗎?」
父王一把手從王座上提高,士兵已快速走近。只要我答得不合心意,我的命運就會在此告終。想說的話全在口裏擠成一團,心跳聲在擾亂我的心神,但我要說出來。
我有信心我的答案是對的。
「在這世上最清楚我是否你的兒子的人,就是您,父王。」
「打算叫我證明嗎?無謂的小聰明。」
「我在母后家裏聽了很多您的事。」
父王把手放回王座上,他一盯護衛,他們馬上退守謁見廳。「繼續說下去。」
我轉述從祖父母口中的所聽所聞,父王似是聽了一堆無聊話般,手指在王座扶手彈了一下。
「特地跑回去只是聽見這些嗎。」
「我知道您與母后的訂情信物是那天見到的七彩鳥的羽毛。」
「那麼你是找到七彩鳥的羽毛嗎?」
「不……」我搖搖頭,「很可惜,七彩鳥已經絕種。」
「你又浪費了我的十秒,六王子。」
「父王,我有見到您與母后的書信。」
「書信嗎。」
「我就在想,為何父王要與母后私奔呢?」
父王用手托著下巴,「私奔?王族早已安排了王妃的人選,為什麼我要私奔?」
「不,父王,我是搞不懂您與母后私奔的時期。」我吸了一口氣,接著說下去,「我從家中的書信中見到,父王寄給母后的信在一五三年中斷,那正好是您在清除叛國份子的時期。」
「你想說什麼?」
「我恰好就在下一年出生。」我仰首望向父王,「您是在那時與母后重逢,與她渡過了一段長時間嗎?」
若二人在一片混亂中重逢的話,一切都變得合理了。
祖父母都說二人是『私奔』,但私奔的時期不是父王登基前,而是登基之後。我是在一五四年出生,回溯十個月的話,那就正好是那段黑暗時期——也是父王唯一有機會離開王宮的時候。
「父王,倒是我該問你,我是您的親生兒子嗎?」
我直視父王那雙像是可以看透人心的雙眼時,手也禁不住顫抖起來。沉默持續了恍如隔世的兩秒,父王忽然放聲大笑。
「那你覺得如何,你認為你是我的親生兒子嗎?」
「父王,可以容許我說出我的猜測嗎?」
「說下去。」
「我在信件中見到母后寫給您的草稿,裏面寫著『辛苦的話,想起那一天的羽毛』,本來我以為是指您們見到的七彩鳥,但並非如此。」
「不是七彩鳥,那會是什麼?」
父王的聲音,似是早已知道答案,在等待我把答案說出來。
「七彩鳥代表長壽與堅毅,在那一帶有另一個稱呼——奎爾,正是我的名字。父王,這是二人替我取的名字吧?」
沉默瀰漫著整間謁見廳。父王看著謁見廳的大門,過了一會始發言。
「——『質疑』,是我唯一在這王家中學會的東西。」
「質疑……嗎?」
「你的兄弟姐妹全都為了討好我,拼命用各種方法去證明是我的親生兒子,滑稽得像那群背叛王家的妃子一樣。」父王的眼神與我對上,「但安妮不同。那天,我遇上那群逆賊偷襲受重傷,她不顧一切地救了我。」
在她面前,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王子,父王補上一句。
「父王,那麼……」
父王看著我的眼睛,「你合格了。」
難道這是一場測試嗎?這也未免太嚴苛了——但這不是我現在想問的事。
「請稍等,父王,可以告訴我答案嗎?我是您的親生兒子嗎?」
「……你猜呢,奎爾?」
父王喚著我的名字,悠然一笑。
在那雙眼眸中,我彷彿可以見到二人在年輕時遇上七彩鳥那光芒四射的瞬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