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. 火焰的摰友
4,066字 · 14 分鐘
——只要把亞麥依蒙的力量操縱自如,就可以打倒阿斯莫德。
赫克托爾走在樹林下,森林的重重樹蔭蓋住陽光,有一種連影子也變得沉重的錯覺。他望望四周,森林的伐木場裏只有他一人。
現在已不是伐木場的運作的時間。
伐木場的地上滿是倒在地上的樹幹與枝葉,比其他地方更要空曠,正好適合他練習。
赫克托爾伸手在影子裏拿出一把長劍。
他一看,在他手上的的黑色長劍就像是半成品,或是可說是失敗的複製品。劍鋒絲毫沒有亞麥依蒙的長劍銳利,就像是被什麼磨掉尖鋒一樣。
赫克托爾拿著劍在半空一揮,空中的落葉遇上衝擊波,只是被吹到遠方,而不是分為兩半,與亞麥依蒙的長劍截然不同。
「為什麼?」
赫克托爾凝視著手上的長劍,劍鋒如是水中的幻影般搖搖晃晃,輪廓模糊不已。
是差了什麼嗎?
到底他跟亞麥依蒙有什麼不同,為何亞麥依蒙可以做到而他不行?
他的劍要更銳利,要更堅韌才能打倒惡魔。
赫克托爾集中精神,意圖把劍的形狀固定下來。亞麥依蒙的話,是亞麥依蒙的話,他會怎麼辦?
一直盯著長劍,赫克托爾有一種要與影子融為一體的錯覺。
在黑暗中傳來一把聲音,『——那就好,花總比劍來的好吧。』
下一刻,一堆記憶像是洪水一樣湧進赫克托爾的腦內。
『再多笑一下如何,亞麥依蒙?』
『維羅妮卡,若可以的話——』
『用處決那群異端來證明你對神的忠誠吧,亞麥依蒙。』
赫克托爾嚇得把手上的劍放開,劍倏地掉到地上,卻沒有消失。黑劍像是卡在現實與虛幻的中間,在地面弄出了一連串黑色的波紋。
這是什麼?為何明明不是在作夢,還會見到那些記憶?
再拾回那把劍的話,他會被亞麥依蒙的記憶入侵,忘掉他現在所有的一切嗎。
「——王啊,你是害怕了嗎?」
赫克托爾回過神來,見到一頭黑狼站在他面前。黑狼身上被黑影包圍,就像是被黑色的火焰包圍一樣。難道是這一帶出沒的魔狼嗎?
「你……黑狼會說話……?」
「王啊,是害怕了嗎?」
「什麼?」
黑狼聽見他的回答,身上的黑色火焰愈燒愈旺,「那麼您就會輸掉。」
「什麼,輸掉——」
赫克托爾還沒說完,黑狼已張牙舞爪,張開血盤大口,一下子噬向他。
他反射地撿起地上的長劍擋住黑狼的大口,但黑狼逐漸加大力度,赫克托爾被其氣勢壓住,雙腳都深陷在地上。
黑狼驀地退後一步,在牠背後的火焰就由黑色變成紅色,形成一個包圍著他們的巨圓。
「連我也打不贏的話,您永遠打不贏那頭惡魔。」
「你到底是什麼東西?」
赫克托爾回想起教會的典籍,在典籍裏說天使與惡魔均可以使役各種動物,可是,那也只限於命令動物做事,動物本身也不會說話。
「活久了自然就會說話——還是該這樣說才好嗎,王啊,我是偏離戒律的存在。」
赫克托爾張大了雙眼,「偏離神的戒律……即是,異端?」
「別讓名字蒙蔽您的雙眼,王啊。」黑狼那雙超然的眼神,就像是可以看穿他的思考一樣。「是不是異端,由您的雙眼決定。」
「我的……雙眼?」
「您的意志決定了您所看到的東西。是不是異端,全也由您的意志所決定。」
決定是否異端,是神的意志。怎能由他一人來定奪是否異端?
就算是教會,也是按照神的意志來決定當事人是否異端,有既定的程序與規則。若教會說是異端的話,那個人就是異端。
神父只是引領人們走在神的戒律之上的引路人,而不是審判官,更不是神的代理人。
能夠決定一切的,只有神。
根據教會的教義,眼前這頭狼公然否定神的戒律,如牠不悔改的話就是異端。可是,教義只對人類有效,教會的規則又能否適用在動物身上?
赫克托爾一時間也下不到決定,看著火焰,唯有追問下去。「那時擋在我與那惡魔之間的火焰是你嗎?」
「對,我應某人的要求來幫助您。」
「到底是誰?」
「王啊,您很快就會知道。」
「我就說我不是王。」
「還有,那個人很沒耐性,為了令您快點想起力量的用法,唯有用速成法。」
「這世上怎會有速成法——」
赫克托爾還沒說完,黑狼就張大了嘴巴,一下子咬向他。
他走避不及,還是跟黑狼的皮毛擦身而過。纏在皮毛上的火花彈到赫克托爾的身上,在赫克托爾的手臂上劃出一道傷痕。
赫克托爾從影子裏拿出黑劍,但總是握不穩。
——要是又像剛才一樣那怎辦,他還能繼續當赫克托爾嗎?
黑狼退後一步,與赫克托爾維持距離,「王啊,猶豫的話,輸掉的就是您。」
「王是神所認定的人的稱號,我就說我不是王!」
神選為王,只有神所認定的人才能成為王,像亞麥依蒙這種自稱為王的惡魔是偏離戒律的異端。他並不是王,而是神父。
「那麼為何要拿起劍?連我也知道,神父不需要劍。」
「要打倒阿斯莫德。」赫克托爾握緊手上的劍,「之後就可以跟亞麥依蒙的夢道別。我不是亞麥依蒙,我是赫克托爾。」
「您是誰由您來決定,王啊。」黑狼冷冷的眼神射向赫克托爾,「不想當王的話,那就比西方王國的王變得更強。」
黑狼毫無預警地噬向赫克托爾的手,赫克托爾避開,但手一滑,劍就脫離他的手,彈到遠方。
赫克托爾來不及拾回黑劍,黑狼就三番四次咬向他的手。
就在黑狼快要咬中赫克托爾時,牠突然停了下來。
「這太沒趣了。」
黑狼揮一揮尾巴,黑色的尾巴就把赫克托爾打飛。
赫克托爾整個人撞向伐木場裏的樹幹,揚起了地上的木屑,發出一陣震耳的衝擊音。
——全身的骨頭就像快要碎掉一樣。
赫克托爾咳了好幾聲,忍著全身的痛楚,勉強地站起來。這頭狼說得對,連這些小技倆也擋不住的話,他根本勝不過阿斯莫德。
「王啊,不用特地去撿,只要您想,劍自然就會回來。」
黑狼跟牠搭話的口吻就與和小孩對話一樣。
赫克托爾拼命壓下羞恥心,只是想著如何拿回他的劍。
回來,回來,快回來!為什麼不回來?
全身的痛楚就像是在催促他的鐘聲,逐點逐點地吞食他的理性。赫克托爾盯著空無一物的手,不禁焦急起來。
「這把劍要創造的是未來,不是血腥的未來,而是舖滿花朵的未來。」
「未來?」
「這是您之前告訴我的話,王啊。」
「我沒有——」
赫克托爾打算反駁,很快就明白黑狼的話是什麼意思。
這頭黑狼在以前有見過亞麥依蒙本人。
亞麥依蒙想要的未來不是染血的未來,而是舖滿花朵的康莊大道?亞麥依蒙在拉斐爾大人管治的白銀都市裏斬掉了這麼多人,枉他還說得出這種話。
他不是亞麥依蒙,絕對不是那個惡魔亞麥依蒙。
「您看不清前路,所以劍也找不到方向。」
「前路?方向?」
難道這頭狼不能說得清楚易懂一點嗎?是活的太久所以變得愛故弄玄虛了嗎?
「我只是想在亞密斯靜靜地活下去而已。」
黑狼的眼神像是看穿了連赫克托爾也不知道的心思一樣,「您需要劍,劍才會出現——繼續吧。」
黑狼的尾巴一揮,四周的火焰燒得更旺盛,一個個火球飛向赫克托爾。
赫克托爾拖著幾乎要撕裂的身體避開飛來的火球,但無論怎想,他的劍還是沒回到他的手上。
怎麼辦,要背對那頭狼去拾回那把黑劍嗎。
「堂堂西方王國的王連這也敵不過,我那沒耐性的朋友會遷怒於我。」
赫克托爾避得上氣不接下氣,「這……不能算是朋友吧……?」
「偶爾偏離一下軌道也是一種樂趣。」
這頭狼看來還遊刃有餘。
搞不懂。這頭狼就連被遷怒也是樂趣嗎?難道偏離神的戒律也是因為這樣比較有趣?
「我不明白。」
「王啊,這世界不是只有一種顏色。」
「不能說得清楚易懂一點嗎?」
「易懂一點嗎。」黑狼滾動眼睛,思索一會,「那就這樣吧,偶爾這樣做也是一種樂趣。」
「什麼?」
在黑狼附近的火焰逐漸聚成一個巨型火球,「現在我就燒掉整個村子。」
「燒掉、村子?」
「既然王管治不力,那座村子就不用存在。」
這不是真的吧?
赫克托爾眨了一眨眼,見到黑狼附近的火焰逐漸形成一個火球。
火球愈來愈大,像是另一個太陽一樣熾熱。這火球飛向亞密斯的話,不消一會,亞密斯不只成為火海,更會立即變成灰燼。
黑狼一揮尾巴,那個火球就一直線地飛向他。
剎那間,加爾梅拉的身影在赫克托爾的腦海閃過。
「——你這傢伙!」
赫克托爾下意識地伸出雙手,擋在火球的面前。
在火光下,他的影子也被拉長。
影子逐漸擋在赫克托爾面前,如是一座盾牌。
但這還不夠,還不夠!
火球的力量遠比他那只能保護自己的盾牌要強大。
這樣下去,亞密斯仍是逃不過要變成灰燼的命運。不能讓亞密斯陷入火海,不能讓加爾梅拉死掉,也不能像塞爾吉奧時一樣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。
——不,不只是這樣。
要變得更強。
要比這火球變得更強。
要比亞麥依蒙變得更強,比那惡魔更強,毀掉眼前擋住他的所有東西!
赫克托爾把手伸進由影子組成的盾牌裏,在火光與影子交錯的隙間,一把劍就穿過火焰,飛到他的手上。
一手握住黑劍的赫克托爾忽如明白了要怎麼辦。
光是用盾牌來保護週遭還不夠,他要主動出擊才能保護一切!
赫克托爾猛地把長劍斬下去,火球就被赫克托爾的長劍一分為二,在半空中消失。
「成功了……」
赫克托爾見到四散的火花,低頭一看,他手上的長劍像是被火焰打磨了一樣銳利。
難道亞麥依蒙在用劍時也是這樣想的嗎?
想要變強什麼的,一點也不像神父,赫克托爾乾笑了一下。
黑狼呼了一口氣,「幸好。若王被燒乾的話,我會被我那沒耐性的朋友撕成碎片。」
「不想被撕成碎片的話就別這樣做啊。」
「但速成法成功了。」黑狼一臉得意的看著赫克托爾,「偶爾這樣也很有趣吧,王啊。」
「我還是免了,一次就好。」
赫克托爾全身都放軟,攤坐在地上。地面還殘留著火焰的餘溫,不是火熱,而是令他感到溫暖的溫度,跟那天包圍著他與加爾梅拉的火焰一樣。
果然這頭狼就是那天幫助了他們二人的人。
「但這只是王的一半力量而已,重要的是您的意志。」
「意志,意志的,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
「到那時候您就會知道。」
「……難道你不能留下來幫忙打倒那惡魔嗎?」
「王啊,我不是您的部下,我只是今天剛好有空而已。」
這頭狼特地用了整天來幫助他,怎也不像是『剛好有空』,赫克托爾苦笑了一下。
「那麼至少可以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嗎?」
黑狼呆了一呆,盯著赫克托爾,「您是第三個、不,第二個這樣問我的人。」
「是不能問嗎?」
黑狼搖搖頭,「——我名為埃利奧,與火焰共生的魔狼。我的朋友,阿斯莫德很快會來找您。」
阿斯莫德是牠的朋友?這怎麼可能。阿斯莫德不是想向擁有亞麥依蒙記憶的他報仇嗎?為何會派一頭狼來幫助他?
「阿斯莫德的……朋友?你到底是、敵人還是同伴?」
「這由您的意志決定,王啊,就跟您的劍一樣。」埃利奧一說罷,就翻身離開了伐木場。
「慢著,我還沒問完!」
意志什麼的,到底是什麼意思?這又是阿斯莫德的所謂餘興?
赫克托爾看著埃利奧躍在林間的身影,追也追不及,那頭像是能看穿他心思的黑狼就消失無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