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2. 狩獵異端 (下)
3,090字 · 10 分鐘
怎麼辦,怎辦才好。
神的戒律不是為了令人得到幸福嗎。歐里科不是要傷害任何人,只是想與妹妹一起而已,這也是罪嗎?
他明明是神父,不只找不到停止聲音的方法,連安慰的說話也說不出來。
赫克托爾無計可施,只好在房間大叫。「拉斐爾大人,您是在看吧?他已經悔改了啊,請停止!」
「還不夠,還不夠,神還沒聽見他的話。」
「到底……!」赫克托爾翻身走上前,拉著蘿拉的手。「到底還想怎樣!」
「要停止,只有一個方法。」蘿拉笑笑的看著歐里科,「——你好好看著他,亞麥依蒙。」
赫克托爾還沒反應過來,歐里科已搶走了他放在腰間的護身短劍。
「歐里科!」
「聲音怎也停不下來……」
歐里科的眼神就跟瘋子一樣,把劍舉高到半空,劍鋒卻對著他自己。
慢著,拜托,慢著。
——別刺下去!
赫克托爾用盡全身的力量拉著歐里科。
「慢著!歐里科,你不是要跟妹妹一起嗎!」
歐里科的手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控制一樣,把短劍瞄準了歐里科自身,雙眼卻盯著赫克托爾,如是向他求救。
「神父的哥哥,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……」
「你也可以,你也可以做到的!歐里科,別放棄!」
歐里科的臉上淌下淚水,滴到赫克托爾的手上。到底是誰,是誰把那快活的歐里科變成這樣。
「救救我,赫克托爾……」
赫克托爾握緊了歐里科的手,「歐里科,放心,不會有事的,快放下手上的劍——」
「聲音……不,聲音不會停止!」
歐里科忽如大叫了一聲,猛地推開了赫克托爾。
下一瞬,短劍插進了歐里科的心臟。
歐里科的身上染滿了鮮血,最後一句話溜進了赫克托爾的耳中。
「聲音,停止了。」
怎會。怎會這樣的。
赫克托爾戰戰競競的摸向歐里科的鼻,他已斷氣,身上的溫度也開始隨著流出來的血逐一消失。
這不會是真的。為什麼明明他也在,還會變成這樣?
「歐、歐里科……」
「哥哥,終於回到神的身邊了呢。」
「你……你這傢伙!拉斐爾!」
赫克托爾回頭打算拉住蘿拉,手卻停了下來。她的眼神冷酷,但雙眼淌下了一行眼淚。
「可惡,歐里科,快醒來啊……!」
赫克托爾搖著歐里科的肩,眼前愈來愈模糊。
從走廊傳來一陣歡欣的音樂與大合唱。
神啊,光明是祢的恩典。噢,你看,今天的葡萄多麼紅潤,一起跳舞吧,一起歌唱吧——
人人也唱著同樣的歌詞,人人均沉醉於神的威光裏。
「為何……」
為何神不能支持歐里科的願望?戒律不是為了人們的幸福嗎。
——歐里科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。
天空全是灰雲,連一絲陽光也看不到。
在葬禮裏只有赫克托爾、維羅妮卡與蘿拉。誰也不敢出席,皆因他的死況實在太奇怪,大家均覺得是惡魔作崇。至於蒙托亞家,失去了一個農奴不痛不癢,他們只是愛理不理。
葬禮很快就舉行完畢,在儀式途中,誰也沒哼過一句話。
身穿黑色喪服的維羅妮卡在旁看著他,「赫克托爾,你還好嗎。辛苦的話,那就……」
「不,我再在這裏多一會。」
赫克托爾蹲下來看著蘿拉,蘿拉不發一言,跟人偶一樣毫無感情。自從那天開始,她就一直是這樣子,沉默不語。
「蘿拉,你還好嗎?」
「……哥哥,已回到了神的身邊。」蘿拉眼神呆滯,緩慢地說下去,「這是……好事。」
最親的家人死掉了,怎會是好事。
傷心的話,那麼哭就好。開心的話,那就笑吧。為何她要說出傷害自己的話來。
赫克托爾握著蘿拉的肩,「傷心的話,不用忍住不哭。」
「我也會回到神的身邊,所以不用哭。」
不是,不是這樣的吧。
就算以後會在一起也好,傷心的事就是傷心吧。不是的話,為何那時要落下淚水?
為何會變成這樣,這是神的旨意嗎。他不明白,他一點也不明白。
「赫克托爾……」
赫克托爾忍受不住維羅妮卡視線,說要一個人靜一下就跑離了墓地。
雙腳自然地就走向了書庫。一打開書庫,書庫中靜止的時間彷彿走動了起來。
赫克托爾隨便走到其中一張椅上坐下來,看著廣闊的書架。
為什麼。
為什麼會變成這樣。
塞爾吉奧不在了,加爾梅拉離開了,連歐里科也在他面前消失。
他是做錯了什麼嗎?
他不是要奢求金碧輝煌的城堡,他只是想與珍重的人留在一起。難道追夢的人,渴望改變的人,全是異端嗎?
「為什麼……!」
赫克托爾一拳打向書桌,頭上忽然響起一聲打雷。天上的閃光,把他背後的影子變得愈來愈龐大,彷彿要吞噬他本人。
雷光一閃,在光影的盡頭,赫克托爾忽然見到塞爾吉奧的手記。
他如是被影子吸引似地,把手伸向塞爾吉奧的手記。
一打開手記,塞爾吉奧的字跡就映進眼簾。
——得到幸福,就是實現戒律的第一步。
不是啊,塞爾吉奧。
赫克托爾捏著塞爾吉奧的手記,眼前變得模糊。就算在戒律中,他也得不到什麼,反而失去一切。
赫克托爾不停把手記翻向前,但裏面全是塞爾吉奧的日記,找不到任何他想要的答案。
「塞爾吉奧,是我做錯了什麼嗎……?」
赫克托爾再翻一頁,還是記錄著塞爾吉奧日常的日記。
再翻一頁,他的手突然停了下來。
『——那個追著赫克托爾的惡魔又出現了,但不能在這寫上他的名字。我不該在鑛山之都艾諾拉曝露行蹤,那惡魔發現了赫克托爾。』
惡魔?
赫克托爾一看日記的日期,那是他小時候的事情,他急著看下去,就見到更多描述。
『武器對那頭惡魔起不到作用,任何傷也會一瞬治癒。就在那時一個男人救了我們。那男人有一頭火紅頭髮,嘴巴差,還懂飛,他自稱是阿斯莫德,是那惡魔的死對頭。』
阿斯莫德——阿斯莫德有見過塞爾吉奧?
怎麼回事,為什麼他一點印象也沒有。可是,看日記的形容,的確是他見過的阿斯莫德。
難道塞爾吉奧真的與阿斯莫德合作嗎?那是阿斯莫德背叛了塞爾吉奧嗎?
他再翻了數頁,就見到答案。
『今天就是最後一天。只要與阿斯莫德夾攻,就可以在亞密斯的路上圍堵那惡魔,那個自稱維羅妮卡,擁有治癒權能的拉斐爾!』
維羅妮卡就是拉斐爾。
赫克托爾放下了手記,在風雨下奪門而出。
他知道要找的人在哪裏。
當赫克托爾走出教會去到森林,一滴水落到他肩上。
不消一會,微弱的雨水已成了滂沱大雨,森林中的動物已逃之夭夭,只餘下他孤身一人。不,不只他,還有站在河邊的維羅妮卡。
「維羅妮卡。」
維羅妮卡撐著傘,轉身一望赫克托爾,以微弱的聲線喚了一喚他的名字。見到他沒帶傘,立即把傘移向他的方向。
「正在下大雨,赫克托爾,還是回去吧?」
「我有話想問你。」
「不能等回到教會嗎?你會惹上感冒的。」
「不,要現在問。」
維羅妮卡側著頭,「是……什麼呢?」
「你到底是誰?」
「什麼意思?我是維羅妮卡。」
「那麼我問別的事。」赫克托爾深吸了一口氣,「歐里科的事,是你在背後通風報訊吧。」
「對不起,那時我不知道蒙托亞家在附近,被他們發現了。」
赫克托爾壓低了聲音,「我聽見蒙托亞家的管家說是教會的女人通風報訊。」
「我……沒有印象。」維羅妮卡停頓了一會,「是被阿斯莫德操縱了嗎?」
他也想一切也是阿斯莫德的錯。
阿斯莫德這麼好戰,若是阿斯莫德操縱她的話,二話不說就會把守衛打倒吧。
「歐里科的事也是嗎?」
「歐里科?」
「那時候,我聽見了聖典的經文在逐一折磨他。那也是阿斯莫德的所作所為嗎?」
「竟有這些事……」
「阿斯莫德是惡魔,怎會用神的話語來要求人們遵從戒律?」赫克托爾深呼吸了一口氣,「會這樣做的只有天使而已,是吧,拉斐爾大人?」
是搞錯就好了。
是搞錯的話,一切就會是一場誤會。維羅妮卡是從聖都來到找他幫忙驅魔的受害者,怎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,是這樣吧。
拜托,別說是。
維羅妮卡露出了一臉笑容。「你變遲鈍了,亞麥依蒙。」
被雨洗刷的維羅妮卡,在少女的外殼下浮現了一個中性男人的臉孔。銀髮逐漸褪色為灰白色,背後還有一對巨大的白色羽翼。
「殺掉我的養父的,也是你嗎!」
「現在察覺也太遲了。」拉斐爾下一刻就拋下雨傘,瞬間移動到他面前,捏著他的頸。「吾名為拉斐爾,狩獵異端的天使。承受背叛的後果吧!」
赫克托爾嘗試掙脫他的束縳,卻怎也拉不開。
力量的差距太大,就如魔鼠與魔狼的對決般力量懸殊。這樣下去,就會被拉斐爾吞噬!
——異端,聽聽神的悲嘆吧。
拉斐爾的最後一句,把他推向光明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