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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很幸福呢

10,658字 · 36 分鐘

追在二人後面的馬車愈來愈遠,逐漸已不見車影。

「成功了,埃伯特!」安妮莉絲滿臉笑容的把頭伸出馬車廂,「你看,二王子追也追不上我們!」

坐在安妮莉絲對面的男性溫柔守望著她的笑容,時而警戒地看著窗外。

「公主殿下,坐近窗戶會很危險的。」

「嗯,但我實在太高興了。這樣二王子就不會再追過來吧?」

「無論他有多難纏,我們也可以再趕走他。」

「嗯。」安妮莉絲坐回車廂內,含情脈脈的看著埃伯特,「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呢。」

「公主殿下……」

埃伯特看著安妮莉絲,雙手還是禁不住摸向他腰間的佩劍。這是他緊張時的壞習慣。

他與安妮莉絲已坐著馬車逃了半天。

已不想再見到那個好色的未婚夫——

見到公主日日以淚洗面,埃伯特終於忍不住,向他心愛的公主提出這次計劃︰先在林道擺脫鄰國二王子的馬車,再逃到他家的領地。

計劃是有點粗疏,但他也是貴族出身,總會有方法解決的。

「埃伯特……」安妮莉絲甜絲絲的看著他,「再喚一下我的名字吧。」

「但我是您的騎士啊。」

「職位並不重要。」安妮莉絲倚向前,牽著他的手臂,「我喜歡的就是你。」

被那雙柔軟的手包圍,埃伯特也會心微笑。

「好吧,安妮莉絲。」

「嗯。」安妮莉絲悄然坐在他旁邊,全身都偎向他,「埃伯特家在很遠的地方嗎?」

「你很快就會見到了。」

「是一個怎樣的地方?」

「城堡建在山上,被山與海包圍,在夏天會吹來一陣鹽味的暖風——」

安妮莉絲聽著聽著他的話,靠在他的肩頭上,飄來一陣芬香。彷彿是被和煦的太陽包圍,埃伯特把在故鄉裏見到的一切娓娓道出。她看著自己的騎士,甜甜的笑了出來。

「埃伯特,很幸福呢。」

「以後會變得更幸福的。」埃伯特握著她的手,「一起找方法取消這次聯姻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二人在車廂裏看著對方,臉頰愈靠愈近,粉嫰的雙唇跟他們十指緊扣的手一樣久久也沒有分開。只要去到埃伯特家,他們想也想像不到的幸福一定就在那裏。

馬車的車輪聲規律地響在耳邊,一陣雨突如擋著二人的前路,幸好只是路面濕滑了少許,他們比預定遲了一天去到埃伯特家。

二人一去到就見到埃伯特的父親,布伊斯伯爵。伯爵一見到安妮莉絲,恭敬地向她問好後,就安排侍女把她送到城裏最高貴的房間。

餘下在城門的伯爵與埃伯特互相看著對方,伯爵終於忍不住捏著埃伯特的肩頭。

「你到底是在想什麼,埃伯特!竟把公主殿下帶來這裏!」

「公主殿下是來留宿數天。」

「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說謊嗎?」伯爵把他的肩頭捏得更緊,「快送她回去。」

「父親大人,只是一會而已!」

「你知道你弄出了多大的麻煩嗎?」伯爵瞪著他,「鄰國的二王子殿下失蹤了。」

「二王子失蹤了!?」

「他的馬車在數天前遇上泥石流,現在行蹤不明。」

什麼?難道在那之後二王子沒有放棄尋找安妮莉絲,結果遇上了泥石流嗎。

「父親大人,我也加入搜索。」

「這蠢貨,不用你再多事!」伯爵大力推開埃伯特,再指著他,「快送公主殿下回王城!」

「公主殿下才剛舟車勞頓——」

「藉口就免了,明天就送她回去!」

埃伯特目送著伯爵氣沖沖的離開,下意識地捏著拳頭。

他眼見他父親已備好馬車,打算在安妮莉絲不知情下把她送回去。明明這麼辛苦才跟安妮莉絲來到這裏,只是差少許就可以與她在一起,竟要明天就送她回去嗎。

回去的話,她不就要跟那個下流的二王子結婚了嗎。

絕對不能這樣。

要他放棄騎士的名份、家名,不,就算是他的一切也好,他也想跟安妮莉絲在一起。

埃伯特下定決心,在晚上去到安妮莉絲留宿的寢室。


輕輕叩門後,埃伯特就見到安妮莉絲站在寢室,不解地看著他。她穿著優雅的睡袍,美得他別不開眼來。

安妮莉絲紅著臉回答,「有點害羞,別一直看著……」

「安妮莉絲。」埃伯特咳了一聲,「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。」

埃伯特把二王子的事轉告安妮莉絲,她的臉上披上陰霾。「怎會、二王子失蹤了……?」

「很快家父就會把你送回王城。」

安妮莉絲握著手臂,「我……我不想回去……」

「我也不想放你走,安妮莉絲。」

「可、可是,還可以怎辦……?」

「逃吧。」埃伯特握著安妮莉絲的手,「逃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。」

「他們找不到的地方……」

埃伯特想了一段長時間,「我乳母在郊外有一座小小的別墅,我們就去那裏暫避吧。」

「你的乳母?」

「她非常親切,一定會好好照顧你。」埃伯特的臉靠近安妮莉絲,「她的家也很近海,無論什麼時候也可以見到海,你一定會喜歡。」

「可以見到海的家……?」

「有什麼事我也會在你身旁。」

安妮莉絲想了一會後,握緊埃伯特的手,堅定地點點頭。「逃吧,埃伯特。無論去哪裏,我們也會在一起。」

——那就決定了。

二人趕緊拿走必要的衣服、可換錢的寶石,還有護身用的武器,急忙手牽手的逃到後門,搶掉一輛不顯眼的馬車就離開了領城。

埃伯特坐在馬上,在黑漆中尋找可以留宿的地方。破爛的馬車在暗夜裏跑了又跑,路上時而響起蝙蝠拍翼的聲音,害獨留車廂的安妮莉絲幾乎叫了出來,但還是閉口忍住。

就這樣過了四天,他們終於去到他乳母居住的小別墅。

「很久沒見了呢,少爺。」

「乳母,最近還好嗎?」

「很好,很好。」乳母看著站在埃伯特背後的安妮莉絲,不只是髮絲,連裝束也被風吹得亂成一團,「她就是你喜歡的人嗎,少爺。」

埃伯特稍為難為情的握著她的手,「是的。」

「是嗎,是嗎,這裏是有點小,別介意呢。」

安妮莉絲向乳母稍為低頭,「真的非常感謝你……!」

「不用謝。」乳母露出微笑,「少爺會特地跑來這裏,我也大概猜到一二。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吧。」

二人把行李放進房間,過了不久乳母就跑過來,並說找到合適安妮莉絲的衣服。

「是姪女留下來的服裝,不知道合不合身呢。」

二人看著埃伯特,他很快就被二人趕出門口。

不消一會,安妮莉絲已梳洗完畢,換好衣服。儘管不是安妮莉絲常穿的華麗宴會裙,樸素的長裙跟她的金髮很相襯,還有一種家庭氣息。

以後就會跟安妮莉絲活在同一屋簷下,埃伯特忽然察覺到這件事,臉頰變得溫熱。

「這適合嗎?」

「這……很適合,安妮莉絲。」

二人四目相投了一段時間,乳母按捺不住一笑,「你們要到外面看看嗎?」

「外面?」

「現在天氣很好喔。」

二人望向窗外,萬里晴空,在空中傳來海水的氣味,時而海鷗飛過,夾雜著悠閒的鳴叫聲。他們對望了一會,馬上點頭。跟著乳母所指的路走了十餘分鐘,二人就見到湛藍大海。

海水在陽光下閃爍,比在王城見過的任何寶石都要耀眼。

「這就是大海……!」

埃伯特在後面見到安妮莉絲笑得像是第一次見到海的小孩子一樣,也跟著她笑了出來。

「埃伯特,你看,是貝殼!」

安妮莉絲指著埋在幼沙下的白色貝殼,埃伯特一拿起來,誰知就從裏面竄出了一隻蟹,嚇得埃伯特整個人也退後了一步。安妮莉絲見狀,咯咯笑了出來。

「我的騎士還敵不過小小的蟹呢。」

「不,只是、呃……我也有拿到貝殼吧。」

「嗯,埃伯特好厲害。」安妮莉絲轉瞬已驚奇地看著手上的貝殼,「據說只要放在耳邊就可以聽見海潮聲,但什麼也聽不見呢。」

「這個聽不見就找另一個吧?」

安妮莉絲搖搖頭,「這個就好,我喜歡這一個。」

一說罷,安妮莉絲就拉著埃伯特走在海邊,踢著湧來的海浪,過了一個和平的上午。二人拿著戰利品的貝殼,回到乳母所在的別墅。還沒打開門,他們已嗅到一陣香氣。

乳母已準備好一堆家鄉料理在等著二人回歸。

埃伯特坐在餐桌上,看著安妮莉絲欣悅的笑容。這就好。什麼王族,什麼王位,什麼政治,全都跟他們沒關係。他以後要跟安妮莉絲留在這海邊小鎮,過著平凡的日子。

二人平穩地渡過了兩週。安妮莉絲更開始在學習刺繡,在屋裏總是笑聲不絕。

就在埃伯特握著安妮莉絲剛剛繡好花邊的手帕時,乳母摸著腰,緩緩走到他面前。

「少爺,可以勞煩你一件事嗎?」

「怎麼了?」

乳母把羊皮袋交到他手上,「我本想拿你們的寶石去換錢,但我弄傷了腰……」

「沒事嗎?要不要我去買點藥回來?」

「不用,很快就會好了。」乳母慈祥地笑著,「最近有奇怪人出沒,要小心別被捉走了。」

「我不是小孩子了啊,乳母。」

「在我心中你永遠是小孩子啊。」

埃伯特看著天空,今天陰晴不定,說不定會下雨。

他馬上拿著羊皮袋,走往市集。市集一如以往地熱鬧,他換好了錢,拿著錢袋打算回家時,卻見到雜貨店擺放著一個用純白貝殼製成的頭飾,乍看起來就像是海中的銀鑽。

埃伯特想起昔日在宴會裏見到的安妮莉絲,這頭飾雖不是真正的鑽石,但一定很適合她。

「她會喜歡嗎……?」

埃伯特買下頭飾後,突如感到背後的視線。

——有誰在看。

他的手滑向腰旁的佩劍。

一人、兩人、三人,全都是穿著同款肩甲的士兵。難道是追兵嗎。


埃伯特裝作若無其事,特地繞道而行,在曲折的小巷大街裏左穿右插,一個又一個追著他的人逐漸消失於人潮中 ,不知去向。

他見到再沒人追在後面,趕忙走回小屋。

一回到小屋,他就見到安妮莉絲在屋外,他連忙拉著安妮莉絲,「別站在這裏了。」

「怎麼了?」

埃伯特見到她天真的雙眼,吞下了要說的話。追兵什麼的,說出來只會令她驚惶。

「站在這裏會變成海鷗的攻擊對象。」

「哪會呢,埃伯特也太誇張了!」

他拉著安妮莉絲回到露台,突然想起剛才在店裏買下的頭飾。「對了,這個給你。」

「是……貝殼的頭飾?」

「我剛在市集見到的。」埃伯特看著手上的頭飾,「不知你會不會喜歡……」

安妮莉絲看著頭飾,微微張開嘴巴。難道是不喜歡嗎,還是說實在太普通,完全看不上眼?

「不,還是算——」

安妮莉絲馬上拉著他幾乎打算縮回的手,「不,我很喜歡!只是……」

「只是?」

「只是我……」安妮莉絲臉泛紅地撥弄著她的金色髮絲,「我還是第一次收到你的禮物,太高興了而已!」

糟糕,想起來的確如此。埃伯特聽到這話,反而更想收回,誰知安妮莉絲笑拉著他不放。

「我可以送更好的禮物給你——」

「不願。」安妮莉絲滿面笑容的看著他,「可以替我戴上嗎?」

埃伯特點頭後就拿起頭飾,小心翼翼的放到她的頭上。花了一番功夫才戴好,但看起來跟他想像的一樣美麗。

「……好看嗎?」

「嗯,很適合你。」

「埃伯特你總是這樣說。」

「你也知道我只懂這樣說的吧?」

也對,安妮莉絲笑著的回答。

安妮莉絲的聲音才剛傳到他的耳邊,背後突然冒出一堆腳步聲。埃伯特猛地回頭,在他後面突然閃出一堆士兵,包圍著他所在的小屋。

是被埋伏了嗎,為什麼一直都察覺不到的!

「是誰派你們來的?」

埃伯特瞬即擋在安妮莉絲面前,幾乎要拔劍時,士兵們竟向他跪下。

「少爺,請回來布伊斯家吧!」

原來如此。是他父親,布伊斯家的追兵嗎。

「我不會回去的,你轉告父親吧。」

士兵聽見他的命令,支支吾吾的低頭,「少爺……老爺已經……」

「已經怎麼了?」

「國王陛下追問您的下落,但老爺拒絕回答而被當作幫兇,被困地下牢。」

「慢著,那你們是受誰的指示……?」

「老爺在獄中畏罪自殺了!」士兵大叫一聲,「您必須要回來!不然布伊斯家就會倒下來!」

「這……不可能。父親怎會這樣做。」

父親不是反對他與安妮莉絲的事情嗎,為何要向國王隱瞞。再說,那個父親竟會在牢裏自殺,這不可能。

「少爺,這是……老爺的遺書。」

埃伯特翻了一翻,裏面除了畏罪的話,還寫了一堆想要埃伯特得到幸福的話。

這是父親的字跡,他不會看錯。既然不是反對他的話,為何那時候一字不提,只是在罵他?他反射地望向安妮莉絲,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信紙,淚水幾乎要從眼眶流下來。

「怎會,伯爵他……」

「我家的兄長呢?他還在吧!」

「不,他不想被問罪,於是逃跑了……我們只餘下您了,少爺!」

埃伯特看著落淚的安妮莉絲,再看著手上的信,久久也說不出話來。

「我……」他捏著手上的信件,「給我一點時間……」

「……少爺,請節哀順變。」士兵們深深的低下頭來,「我們明天再拜訪。」

即使已回到房間,埃伯特還是全身緊繃。

——布伊斯家只餘下他了。

他回去布伊斯家後定會被問罪,但他認罪的話,至少布伊斯家可以留下來,但安妮莉絲呢。

他不能帶著她回去,王家定會知道她的下落,但獨留她在這也是一樣。王家一捉到她後,一定不會再讓她踏出王城。難得把她帶離了那個冷冰冰的城堡,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。

明明只是想安妮莉絲可以離開那個好色的二王子,幸福地生活而已。

埃伯特不知已看了夜空多少次。夜空中沒有任何光芒,只餘下重重烏雲。

就像是暴風雨前夕一樣安靜。

「——埃伯特,我可以進來嗎?」

埃伯特打開房門,就見到安妮莉絲站在門口。她的眼略紅,說不定是在房間裏哭了一段時間,連聲音也比今早更灰暗。

「嗯,進來吧。」

「……我……我在想……」安妮莉絲的眼睛變得水汪汪的,「你該回去布伊斯家,埃伯特……」

「你是叫我回去嗎?」

「你該回去見伯爵最後一面。」

「這是命令嗎?」

她眨一眨雙眼,「不是,我想你可以見到伯爵最後一面……」

「不行。」埃伯特搖搖頭,「回去的話,王家就會知道你留在哪裏。」

「但是……!」

「不會有事的,安妮莉絲。」

「不……不是我逃走的話,布伊斯伯爵就不會……!」

安妮莉絲仰首望向他,說著說著就開始在啜泣。埃伯特一見到,忍不住把她抱進懷裏。

「不是你的錯。」埃伯特抱緊她,「要說的話我也有份,不是你一個人的錯。」

「埃伯特……」

「不能再回去了。既然已逃到這麼遠,只要再逃遠一點的話……」

「但、你的家……」

「我的家的事還有時間。」

安妮莉絲在他的懷裏抽泣,「我、我……不知該怎辦才好了……」

「安妮莉絲,我不想你回去再見到那個王子。」

一聽到王子一詞,安妮莉絲的手都在顫抖,「埃伯特……我也不想、再見到他……埃伯特……」

她花了這麼長時間才有勇氣拒絕鄰國那個好色王子。在這裏放手的話,她就會獨自回到王城以淚洗面。

——不想在這裏放手。

「再逃吧,安妮莉絲,今次才要擺脫他們。」

「……要逃到哪裏才好?父王一定四處在找我,還有你家的士兵……」

要逃到哪裏,哪裏才能避過他們。不快點的話,說不定連鄰國那個二王子也會找人來捉回安妮莉絲。

——慢著,鄰國?

「對了,是鄰國……」

「鄰、鄰國?」

埃伯特看著安妮莉絲難以置信的臉頰,「就是鄰國,他們不會想到我們會逃到鄰國的!」

「鄰國不就是那個……二王子的國家嗎?」

「由王國去到鄰國要經海路,需時一個月。他們不會這麼快追來的。」

王國與鄰國沒有常駐的外交使者,要進鄰國尋人也要時間準備。即使他們經海路追來,到時他們已在鄰國經陸路去到其他地方,要追也追不及。

埃伯特一說明完理由後,安妮莉絲安心地笑了出來。「不愧是埃伯特!」

「安妮莉絲,要去試一試嗎?」

她猶疑了一下,「但是,若是、今次連累到你的乳母的話……」

「那就早點離開吧。」埃伯特望向窗戶,「在天亮之前出發,誰也不會怪罪到乳母頭上。」

安妮莉絲看著埃伯特,點了一點頭。

「我們逃吧……埃伯特,一起走吧。」

他們互相對望,抱緊了對方。

今次才要擺脫那堆追兵,去到一個沒人能找到他們的地方過活。只要去到鄰國的話,他與安妮莉絲就可以離開這國家,過著和平的生活。

幸好要帶走的東西不多,他們很快就收拾好行李,離開了乳母的小屋。

二人坐著之前來到的馬車,去到鄰近的海港都市。海港都市非常繁盛,而且不知為何非常大風。他們裝作去鄰國觀光的觀光客,不消一會就找到留宿的地方。

「……好,沒有人跟在後面。」

安妮莉絲呼了一口氣,整理被大風吹得左搖右擺的頭髮。「太好了。什麼時候可以出發?」

「去海港看看吧。」

二人去到海港,卻見到告示牌寫著︰由於風暴影響,停止出航。


——停止出航?

埃伯特看著眼前的告示牌,腦裏一片空白。怎麼辦,要去其他海港碰運氣嗎。

不,另一個海港實在太遠。在風雨中出發,若像是那個二王子一樣遇上泥石流就糟糕了。

「怎……怎麼辦……」

安妮莉絲看著告示牌,幾乎要落下淚來,已沒氣力再整理被大風吹得凌亂的頭髮。

「再等一下吧,明天說不定會再出航。」

「嗯……」安妮莉絲看著眼前的告示牌,不情不願的點一點頭。

埃伯特看著這把綠葉吹得沙沙作響的強風。即使明天可以出航,他也未必敢讓安妮莉絲在大風大雨中坐船。

「明天就會天晴的了。」

翌日,整天都在下大雨。

埃伯特與安妮莉絲呆在房間,看著大滴大滴的雨水與強風一起拍打著窗戶,發出響亮的敲擊聲。若這時候追兵追來的話——

埃伯特凝視著窗戶,外面只見到滂沱大雨,什麼也看不清楚。

「埃伯特。」安妮莉絲看著雨水,「我好害怕,要是……」

安妮莉絲還沒說完,在房間外突然傳來一堆腳步聲,害她連忙掩著嘴巴。埃伯特趕緊走到門前,稍微打開房門。門外有一群人帶著大行李,還在大叫『趕不及了』。看來只是普通的旅客,他鬆了一口氣。

「不用怕,是普通的旅客,安妮莉絲。」

「是旅客……」安妮莉絲連臉色也變白,「我今早作了惡夢,在雨中,父王手下的士兵突然追來,我再也找不到你……」

「現在天氣這麼差,他們不會這麼快追過來的。」

「可是,可是……」

安妮莉絲看來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脆弱。是因為乳母不在旁,還是因為這天氣?

——不,不只是安妮莉絲。

埃伯特一看自己,他的手也不知不覺滑向了佩劍。是他的戒心,影響到她了嗎。他望向木紋地板,那就像是眼睛一樣,一直在盯著他。

這簡直是一個被水包圍的密室。

「……試著想一些好事吧。」埃伯特走到她身旁,握著她的手,「去到鄰國後,有什麼想做的嗎?」

「那個國家盛產玻璃工藝……我也想去看看。」

「我聽說還會開班授課。不只是去看,你也可以去試一試。」

「真的嗎?」

「做好成品後就送給我的乳母吧。」

安妮莉絲苦笑了一下,「嗯,我要做得好看一點呢。」

「去到鄰國後,你想重做多少次也可以。」

「埃伯特你也會幫忙的吧……?」

「當然。」埃伯特擠出了笑容,「我不會讓你獨自一人。」

「謝謝,埃伯特……」

「你也餓了吧,去樓下的餐廳找什麼吃的吧。」

安妮莉絲點點頭,二人就一起去到旅館樓下的餐廳。餐廳裏坐滿了各式各樣的客人,為免被人認出,安妮莉絲戴上了一條深色頭巾,與埃伯特坐在餐廳的一角。

「可惡,怎會在這時候下這麼大雨的!」

「一定是報應吧?」

聽著在餐廳的客人在說著無關痛癢的話題,埃伯特橫掃了全場的客人。看來全部也是平民或是旅客,不見任何士兵混在裏面。

「安妮莉絲,有什麼想吃的嗎?」

安妮莉絲看著餐牌,想了一段時間,忽如餐廳的大門碰地打開。

「號外!號外!大事發生了!」一個報童全身濕透的跑進餐廳,在籃子裏拿出了一份報導,「要與鄰國開戰了!」

什麼?要與鄰國開戰?

埃伯特倏地望向安妮莉絲,她一臉茫然的看著報童。

「開戰……?為、為什麼?不是與鄰國締結了和平條約了嗎……?」

該是這樣的。締結和平條約的契機就是安妮莉絲與二王子的聯姻。

報童繼續叫下去,「兩國因聯姻反目成仇,準備開戰!」

一聽見這話,在餐廳的人都均在大叫『有報應』,紛紛買了一份又一份號外。

這怎麼可能。距離他們逃出王城只有三星期,怎會變成這樣?國王也不是愚蠢的人,怎會把得來不易的和平捨去!

「你等我一下。」

一說罷,埃伯特就站起來買了一份號外。號外用大字標題寫著『聯姻陷入危機,鄰國開戰在即!?』,再往下看就見到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
在三天前找到失蹤多時的二王子的屍體,逃走的公主行蹤不明,王國與鄰國各執一詞,鄰國表示公主需負上責任,王國則表示是次乃不幸的天災,與王國無關。

雙方言論愈加激烈,鄰國的使節傳達了最後的指令。

——『王國必須付出殺掉二王子的代價』。

雙方就此中斷聯絡,並有人見到鄰國在邊境設置軍隊。鄰國是否打算破棄和平條約,有待進一步確認。

「……二……二王子逝世了……?」

埃伯特還沒來的及回應,在餐廳裏的食客已在熱烈地討論。

「報應!那群王家的廢材終於有報應了!」

「那個逃走的公主一定還在哪裏風流快活吧。那個害王國變成這樣的女人,鄰國應該連她也殺掉才對!」

「喂喂,公主聽說很美麗吧,那也太可惜了!至少讓我先嚐嚐啊!」

「現在捉到公主的話,說不定還有賞金!」

食客說著說著,捧腹大笑起來。

——他們知道安妮莉絲有多辛苦嗎。那群人什麼都不懂,只懂得幸災樂禍!

埃伯特的手放在劍柄上,幾乎要把劍拔出來,但一見到安妮莉絲的表情,馬上縮回手來。安妮莉絲用手掩著嘴巴,花容失色,嘴唇也變得蒼白。

「安妮莉絲……!」

安妮莉絲打算站起來,但全身發軟,倒在埃伯特的手臂上。迷糊間,她只是在呢喃著是她的錯。

哪裏會是她的錯。要說的話,他也是共犯。

不,這也有錯嗎。他與安妮莉絲只是想擺脫枷鎖,平凡地過活。作為王國的公主,追求她的幸福,就該有報應嗎。若是的話,最該得到報應的不是他們,而是這個國家。


埃伯特背著幾乎失去意識的安妮莉絲回到房間。過了一段時間,她才在床上醒來。

「安妮莉絲,你還好嗎?」

她嗯的一聲,但聲音柔細得完全乏力,更像是連活著的意志也被磨滅了。

「不用管那群人,他們全都一知半解。」

「嗯……」安妮莉絲側頭望著窗外,「但是我害死了二王子……」

「不是,安妮莉絲,你沒有錯,誰會想到會變成這樣!」

「一直……一直只有你會這樣說。」安妮莉絲苦笑,那個笑容正在哭泣。「埃伯特,已經……去不到鄰國了呢……」

「去不到鄰國,我們還可以去其他地方。一定還有方法的,一定還有的。」

埃伯特壓下聲音,腦子在全力運轉,但想來想去也想不到可以如何辦。

王國決定要與鄰國開戰的話,他們就不能逃到鄰國。不只是王國,連鄰國的士兵也會追著他們而來。王國當然想捉回公主當作沒事發生,鄰國就更糟,他們一定想殺掉安妮莉絲。

要逃的話,只能在王國內逃走。

布伊斯家已被興師問罪,他不能再用布伊斯家的名聲、金錢、人脈來逃亡。現在安妮莉絲已扯上了兩國的政治角力,無論是誰,一定也想得到公主來當政治籌碼。

不論是討好王國,還是要討好鄰國也好。

光靠他一個人,怎能對付掉所有捉拿他們的追兵。以安妮莉絲的狀態,她也不會捱得住。

已經被將軍了嗎。沒有其他方法了嗎。

可惡,什麼也想不到。

「埃伯特……」

「一定……還會有方法的。」

「我、我……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
之後的數天,追兵都沒有追來,但那就像是在等待死刑的死刑犯一樣,一點也不好過。

安妮莉絲愈來愈靜,神不守舍,呆然看著窗外。即使埃伯特向她搭話,她也沒有回應,眼裏只是泛著淚水。

報童傳來的消息日益緊張。

『十年來首次征集士兵,開戰已如箭在弦!?』

『王國人在鄰國邊境被殘忍殺害,兩國隔空罵戰!』

『公主在哪裏,國人需要答案!』

大雨已連續下了好幾天,但也不代表王國的士兵不會冒雨跑過來。可是,還可以逃到哪裏。帶著這麼憔悴的安妮莉絲,還可以逃到何方。

埃伯特拿著放著三明治的盤子,回到房間。一打開門,安妮莉絲竟坐在床上,看著窗外。她已經沒事了嗎?

「安妮莉絲!」

「你回來了呢。」安妮莉絲抬頭看著埃伯特,「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回來。」

「嗯……嗯,我去餐廳拿了一些三明治。」

她露出淡淡笑容,「看起來很好吃呢。」

「安妮莉絲,你……」

「我……哭得太多,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。」她苦笑一下,「所以,我想過了……」

安妮莉絲難道是想要一個人回去嗎。她還沒回答,埃伯特就急著插話,「不行,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回去的!」

「我不是要一個人回去……是相反。」

「相反?」

「我無論要去哪裏,也會與你在一起。埃伯特,我不想再跟你分開了。」

安妮莉絲在床上伸出手來,埃伯特馬上放下盤子,伸手握著她的手。二人的手指交纏在一起,沿著手心傳來她的溫度。

安妮莉絲看著他,靜靜地閉上雙眼。

二人深深吻向對方的雙唇,猶如是在婚禮時親吻的儀式。

就算沒人支持他們的婚姻,這就是他們的終身承諾。既然安妮莉絲已決定跟著他,他也不會離開。要來的不是祝福而是劍鋒也好,他也不會離開她。

埃伯特鬆開她的唇,就見到她在腼腆地微笑。她在笑著,這就好。

餘下的事一定可以找到方法解決的。

「埃伯特,我好像……有點餓了呢。」

「啊,這裏有三明治。」

「你可以再去拿一份嗎?」

「再拿一份?」埃伯特看著盤子,那是她一個人的份量,難道不夠嗎。

「嗯,我想與你一起吃。」

「你等一等,我馬上去拿。」埃伯特連忙跑到門口時,安妮莉絲突然叫住他。

「……埃伯特。」

「怎麼了?」

她笑著的看著他,「不,我只是想叫叫而已。」

埃伯特想起最初互稱名字時的事,綻放了笑容,她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可愛公主。他再叫了她的名字,很快就回到餐廳打算再拿一份三明治。

才剛踏進餐廳,埃伯特就在窗邊見到穿著鎧甲的人影,他反射地躲到牆後。一個、兩個、三個,愈來愈多,他們站在旅館外面,並沒有進來。絕對不是來喝酒的士兵。

王國的士兵已追過來了嗎。

他的手滑向他平日放著佩劍的位置卻抓空。糟,剛才趕著跑過來,把劍遺在房間了。他這笨蛋,怎會把她獨自留在房間的!

——安妮莉絲,一定要沒事!

埃伯特全速跑回她留守的房間,一走近卻見到房門稍微打開。

難道士兵抓走安妮莉絲了嗎?

埃伯特小心翼翼的打開房門,房裏沒有士兵,他的心跳卻愈來愈快,快得他想昏過去。這是假的,不會是真的。誰人來告訴他,這只是一場夢。

他的劍完好無缺地遺在房間。

唯一不同的是,那把白銀的劍準確地插向了安妮莉絲的心臟,沿著劍鋒淌著血淚。安妮莉絲反手拿著劍,如是抱著他的佩劍,倒在房間的木桌上。

「安妮莉絲——!」

他抱住混身鮮血的安妮莉絲,不住搖著她的身體,喚著她的名字,但她沒有回應。他的手顫抖地移向她的鼻腔,她已沒有呼吸。

不會是真的,不會是真的,不會是真的!

埃伯特情急地拔走她身上的劍,鮮血頓時四濺,上面還有她的微溫。他按著血液流出的地方,替她做了多次人工呼吸。一次、兩次、三次,她還是沒有反應。

「安妮莉絲,安妮莉絲,安妮莉絲……!別睡在這種地方,別死……!」

他的聲音逐漸因哽咽變得沙啞,看著自己手上的血,血沿著指隙流走,一點一點的落到地上。安妮莉絲愈來愈白。溫度逐漸消失。

「……安妮莉絲……安妮莉絲……」

她不會再回來了。一察覺到此事,他全身開始發軟。

「不是說要一直在一起的嗎,為何、為何要一個人跑掉了……安妮莉絲……」

他攤坐在地上,一封純白信封突如映入他的眼簾。

在信上放著他送給安妮莉絲的貝殼頭飾,寫著他的名字。他默默打開了信封,一封寫得密密麻麻的信就展露在他面前。

——埃伯特,我們一直也很幸福呢。

『自從與你相識,每一天也是閃亮亮的。我還記得那天你生硬地喚著我名字的事。』

他也記得。他不會忘記。那是他最喜歡的笑容。

在王城裏沒有自由,但遇上她,就是最自由的瞬間。

『逃出王城後,每天也很快樂。我已很幸福了。』

沒有這回事,一行淚淌落埃伯特的臉頰。

她還可以更幸福,她值得擁有更多的幸福。為何要擅自一個人離開了,安妮莉絲。

血沿著木紋染紅了地板。

『直至最後一刻,你也在我心裏。我與你一直也在一起。謝謝你,埃伯特。』

埃伯特把手上的信件抱在懷裏抽泣,空氣就像進不到他的肺一樣,無論如何吸,也吸不夠空氣。每吸一口氣,她的血就從手裏溜走。

別走,別跑得這麼遠,安妮莉絲。

下一刻,地面傳來規律的震動。是腳步聲,還不只是一個人。他們終於找上門了嗎。

已經逃不及了。

那群追兵會捉走他,當成罪人處決,他與安妮莉絲又會被分開。明明說好一直在一起的。不行,他已約好了。他得要與她在一起。

埃伯特朦朧的眼裏掠過一把染血的佩劍。

既然無論怎也要被分開的話,至少——

他伸手觸向銀劍,握緊劍柄一推。一瞬,他與安妮莉絲的血混在一起,變成更濃郁的赤紅,飛散到地上。他倒在安妮莉絲的懷裏,逐漸變得乏力。

「安、妮莉絲……我……也是……很幸福……」

這樣誰也不能分開他們了。

無論要到哪裏,他們也會在一起——直至死亡那刻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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