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篇
3,845字 · 13 分鐘
阿鈴如是逃竄的倉鼠般急速與他拉開距離。
沒想到明明四周這麼多人,阿鈴還可以跑的這麼快。
阿祐想起了小時候與阿鈴玩捉迷藏,想當然會輸的也是他。可是,過了九年,不論是體力還是技巧,阿祐也有信心不會輸給她。今天定要捉到她。
他伸手抓向阿鈴,幾乎快要碰到她的一刻,她卻繞到人海的另一端,避開他的追捕。
「慢著,為何要跑掉了?不是要去吃刨冰嗎?」
「對不起……!」
「為什麼要道歉啊!」
不知她有沒有聽見,她只是一直跑,離開了祭典會場。
不知不覺,二人就去到了通往神社的樓梯前。往上,就是神社。往下,就是通往入口的樓梯。往入口的樓梯充滿走往祭典的人群,阿鈴想也不想就跑上了無人的樓梯。
這道樓梯不算長,但也不算短,阿祐目測大概有八、九十級。
阿鈴猛地跑上樓梯,跑著跑著,不只是阿鈴,連追在後面的阿祐也跑的上氣不接下氣。
「別……別再追來了……」阿鈴還是握著扶手,勉強地繼續行上去。
「誰、誰……誰叫你跑掉啊……」
距離神社只餘下最後數級,阿鈴累的停在樓梯上。現在就是機會,阿祐深呼吸了一下,猛地跑上前,幾乎快要捉住她之際,阿鈴也跟著跑了起來。
只差少許,只差少許。
為何她要逃走?難道在這九年間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嗎?
阿祐向前跑,臉上卻掩飾不住焦燥。不該這麼晚才問她的。明明距離轉校那天已有數個月,明明每天也有這麼多機會,他都沒有追問。
今次他不會再白白放走這機會。
就在阿鈴快要踏上最後一級樓梯時,她的腳踏上了地上碎石,一下子失去平衡。
「中村!」
阿祐急忙伸出右手,捉住阿鈴的手臂,阿鈴的手也反射地抱住他的手,就如當作他是柱子一樣。見她沒有跌下去,他安心的呼出一口氣。
他拉著她走上樓梯才放下手,二人在地面深呼吸了好幾下,終於有氣力望向神社。
「……嚇……嚇死我了……」
「嚇死的該是我啊。」
「對、對不起……」
「今次的捉迷藏是我勝利了,別再亂跑了啊。」
神社境內人煙疏落,帶了幾分寂寥,與下面人來人往的祭典會場迥然不同。唯一相同的就是,在神社境內也掛上了與會場同樣的燈籠,唯有看著這燈籠的時候才會覺得這也是會場的一部分。
阿鈴自然地就走往了神社一隅的樹下。
「中村,為何要逃掉?」
「真的是……阿祐?」
站在前面的阿鈴稍為瞥向他。第一次聽見闊別九年的兒時玩伴稱呼他的名字,阿祐的心跳了一下。
「當然是啊,不論是八木還是河野,也是與你讀同一間小學的阿祐。」
「我一點也不知道……」
「在轉校第一天我不就跟全班介紹了一次了嘛,說原本的姓氏是八木。」
「那天我染了感冒在家休息……」她的聲線帶點悔恨。
「阿俊那傢伙不也常常說溜嘴叫我八木嘛。」
她支支吾吾的說,「我以為是、動物的山羊……是你的別名……」
的確八木與山羊在日文裏是同音,但也不會有人忽然把同學稱呼作山羊吧,阿祐哭笑不得的看著阿鈴,「我不會吃草,也不會吃紙啊。」
「我知道……!太丟臉了……」
阿祐繞到阿鈴的面前,見到她臉上有一抹紅暈。「為何要逃?是我惹你生氣了嗎?」
「我還以為你是陌生的轉校生……」
「你還記得我?」
阿鈴還沒回答,阿祐心裏已冒出了些許喜悅。既然她會這樣說,她定是還記得他是小學同學。光是想到這樣,他的身體已是飄飄然。
「……我……可是、我……」
「我說過,有一個常常幫我忙的朋友——那是你啊。有什麼事我也會幫忙,真的不能告訴我嗎?」
阿俊說他常常跟在阿鈴後面,這某程度上沒錯。正確來說是他每次被人欺負時,阿鈴就站在他前面。如阿鈴真的發生了什麼事的話,今次輪到他去幫助她。
即使很久沒見,她還是朋友,還是幫了他大忙的朋友。
阿鈴想了一段長時間,「其實……一升到中學,我就有點適應不到。」
「是搬家了嗎?」
這座小鎮不算大,既然升上中學,照理也會遇上一些小學同學。
「不,那是指……」她想了一會,「大家也開始變了,總覺得,像是變了大人之類?」
「啊,原來如此。」
他也明白小學升到中學時心裏總會想快點變成大人,做了很多怪事。至於他,一搬到新地方就打算裝作超明朗的男生,結果很快就裝不住,露出馬腳。那實在是太蠢了。
「在中學的老師比較保守,他們常叫我要文靜一點,所以我……」
「難道是被欺負了嗎?」
阿祐緊張地看著她。她變的這麼灰暗,說不定是因為被欺負。他記得在小時候常常被欺負時,不自覺地就會變的畏縮,思考也變得負面。
「不、不是的!」
阿祐想追問,她只是緊閉著嘴唇,一副不想阿祐再問下去的樣子。
難道比他想像的事情更複雜嗎?像是家裏發生了什麼事,或是生病了,還是說被欺負她的同班同學威脅她不能說出來之類?
「還……還是算了,我回去了……!」她立即走往樓梯的方向。
「慢著,我還沒請你吃刨冰嘛。還是說是我惹怒你了?」
「我沒有生氣。」她停了下來,還是沒望向他,「但我……不像河野你這麼厲害。」
「什麼?我哪裏厲害了?」
「你變的比之前積極了不少。」
「那是因為……我不得不變成這樣啊。」
阿鈴回頭望向他,「怎麼回事……?」
也對,阿鈴不會知道。阿祐想起了九年前的事,那時因為父母離婚,他匆忙跟著母親離開,也沒有與小學同學道別。唯一的例外是在鄰家的阿鈴。
他留下了聯絡方法,在離開小學後也繼續阿鈴聊天。可是,過了不久,他就沒時間再與阿鈴聯絡。
「那時我與母親去了新地方生活,她轉了不少次工作,身心也很疲累,瘦了不少。」
「……一定是很辛苦呢。」阿鈴低下頭來。
「那時是啦,現在這時間應該一邊在哼歌一邊在煮飯。」阿鈴聽見,不禁笑了出來。
「那時突然沒聯絡,我還以為……你討厭我了。」
阿祐連忙揮手否認。「不是啦不是,只是我比較忙而已。」
「忙……嗎?」
「那時我想不能再被欺負,不能再讓母親操勞,所以我拼命的做了很多事。」阿祐笑了一下,「只要踏前一步就可以改變,是你告訴我的。」
不是阿鈴與他一起去找那個欺負他的同學,他還以為他得一直在班房被他欺負。
「我……嗎?」她難以置信的看著阿祐。
「沒錯。是誰在欺負你嗎,我去對付他。」
「不是你想的這樣!」她望著阿祐,忽然就叫了出來。「我……其實……我……一直也是這樣子……!」
「什麼?」
她的聲線愈變愈細,身子像是縮的比倉鼠還要小。「我……比較怕生。」
「怕生?」
「嗯,每次一到轉到新學校也要用很長時間才可以適應到。」
「小學時不像是這樣啊 。」
「河野你轉來那間小學時已是五年級的事情吧?」她苦笑了一下,「那時候我已與同學熟絡了,做什麼也很得心應手。」
「即是你這樣子不是被人欺負?」搖搖頭。
「不是生病?」搖搖頭。
「也不是家裏發生了什麼事?」搖搖頭。
「又不是被某人威脅?」搖搖頭。
「只是因為太怕生?」她終於點頭。
什麼啊,只是他的想像力太旺盛了嗎。幸好不是真的有壞事發生了,他鬆了一口氣。
「對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「小時候不是一起趕走了壞蛋了嗎?明明這麼怕生?」
「……你看起來很灰暗,我就想和你一起趕走那個欺負你的男生。」她苦笑了一下,「的確是有點害怕。」
即是那時她擋在他面前幫忙,只是純粹為了幫他嗎。果然阿鈴還是很厲害,明明害怕,但還是沒逃走而是選擇幫助他。
「好,我明白了。可是,為何要逃了呢。」
「我……還以為你會不高興。」
「怎會啊。」
知道阿鈴還記得他,他高興還來不及。
既然她不知道他是八木祐的話,會對待他像是陌路人一樣也很合理,畢竟是剛來的轉校生,又不熟絡。
「對不起,我一直以為你是轉學生……態度還這麼冷淡。」
「但我們還是朋友吧?」阿祐見她點點頭,就繼續說下去,「那不就沒問題了嗎。」
「……你看起來跟之前完全不同。」
「有變帥了嗎?」
「呃……」
阿祐開玩笑的問一句就後悔了,連忙揮手,「啊,不,不,別說,不用說答案。」
「可是,我不知該怎樣跟你說話……好、好像很奇怪呢。」
見到她迷惘的表情,阿祐腦裏冒起最初回到故鄉時的事。
過了九年,不論是故鄉還是阿鈴,甚至連他也改變了不少。最初見到阿鈴這樣子,他確是有點困惑,過了一段時間才找到與她重新相處的方法。
不只是他,阿鈴也要時間重新適應。
「那麼,我們再從新開始吧。」阿祐伸出了手,「中村,我是剛轉校來的河野裕。雖然姓氏不同了,我還可以當你的朋友嗎?」
「可以嗎……?」
「只要握住這隻手就可以了啊。」
她躊躇不決,最終還是握住他的手。「嗯,多多指教,阿祐。」
「那就解決了!」阿祐鬆開了手,笑笑的說,「去吃刨冰吧。」
「嗯。」
「阿鈴,你想好要吃什麼口味了嗎?」
「草莓刨冰!」
「就是想吃的時候最快啊。」
她的臉上抹了一片紅,「因為放鬆了就有點餓……」
「那得快點跑了,不然就會全賣光了啊。」
「喂,你們原來在這裏嗎!」
原來是阿俊。二人看著他氣喘吁吁的跑上樓梯,在旁還站著同班同學的女生。阿祐記得她是西園同學,今天剛剛成為了阿俊的女朋友。
「你們留下的東西。」
一看,原來是他剛才塞給阿俊的三個水球,還有一個黃色的水球,那不就是阿鈴的嗎?阿祐接住了水球,再把其中兩個交給阿鈴。
阿鈴高興的在手上搖了兩下。她一見到阿祐與阿俊都望著她在搖水球,立即停了一下來,害羞一笑。
「阿俊,你不是要去約會嗎?」
「只有兩個人不夠熱鬧啊。」阿俊爽朗的一笑,「還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玩?」
「跟剛爽約的人去嗎,我可不願啊。對吧,阿鈴?」
她點點頭,「我要去吃刨冰。」
「我知道,我知道,是我錯了!」阿俊低頭合著雙手,「拜托,一起去吧,什麼也好,要去吃刨冰就吃刨冰吧!」
見到阿俊這麼拼命,他與阿鈴,還有在阿俊旁邊的西園同學也笑了出來。
「只是說笑啊。」
「那麼為了賠罪,今天我去買!你們要什麼口味?」
阿鈴很快的就回答,「我要草莓味,還有……阿祐要綠茶味。」
「咦,為什麼你會知道?」阿祐脫口一問。
「你喜歡綠茶味吧?我還記得喔。」
在旁的阿俊不解地問,「你們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友好了?」
「就在剛才啊。」
阿祐望向阿鈴,她的笑容跟小時候成功趕走壞蛋時一樣燦爛。無論過了多少年,還是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