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篇
4,637字 · 16 分鐘
「——我討厭優柔寡斷的男生。」
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。
在河裏流著一個個燈籠,代替月光照亮了仲夏夜。
她,水無月舞穿著一身華美的深藍色和服站在河邊,用冷冷的眼神盯著我。
我永遠不會忘記那雙眼神。
是夢嗎。我睡眼惺忪的打算抓起床邊的鬧鐘卻撲空。一看,鬧鐘竟飛到地上,顯示著早上八時。
八時……什麼,已是八時!
「要遲到了!」
我一踢身上的被子,拿起放在衣櫃門前的禮服與玫瑰,跑去梳洗。換好衣服後咬著方包,就拿起鑰匙與背包跑向門口。
為何偏偏就在這種時候才睡到這麼晚了!
現在是八時,八時四十五分要去到婚禮會場做最後準備,現在跑過去還來的及嗎?不,怎看也趕不及,這裏離婚禮會場這麼遠。我急忙的嚥下最後一口方包。
要叫計程車嗎?
我盯著錢包,再盯著手錶,時間一秒一秒的溜走。
別想了,今天不能遲到啊!
我伸手在路上一揮,車輛過了一輛又一輛,全也不是計程車。
難道計程車早就離開了嗎。
我環顧四周,有了,就在前面!
有一輛計程車在前面等交通燈變綠。當我跑上前不住揮手,前方的行人燈已開始在倒數。每跑一步,行人燈的餘下的秒數就愈來愈少。
我還沒跑到計程車前,行人燈已倒數完畢。交通燈已轉為黃色。
「糟糕!」
我再望向前,行人路上有一位老婦人仍在過馬路,車輛們仍在等待她過完路。
太好了,老婆婆是我的幸運女神!
我終於跑到計程車前,向司機揮了一揮手。司機就打開了車門。
「客人,請問要去哪裏?」
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了結婚會場的位置,司機就點點頭。
坐車的話,從這裏去結婚會場要四十分鐘,還有時間。我的頭幾乎貼近車窗的玻璃一看外面,今天路面還算暢順,一定可以趕的及。
一定可以的。
天啊,為何偏偏在今天才會睡的這麼晚。
「客人,從這裏去您的指定地點不用半小時,很快就可以去到。」
「不用半小時?」
哪會有可能,平日坐車也至少要四十分鐘。我訝異的望向滿頭白髮的老司機,他只是露出了專業的笑容,就像劇集裏見到的老紳士一樣。
「這一帶的捷徑我都懂。」
「是、是嗎……謝謝。」我禁不住鬆了一口氣。
「客人是要去婚禮嗎?」
「咦、你知道?」
司機指了一指胸口的位置。啊,對,我在胸口的口袋裏放了一朵玫瑰。這明顯的不得了,我苦笑了一下。
「恭喜啊,客人。」
「不,不是我結婚。」
「誒,不是嗎?」老司機一臉不解的盯著我。
「結婚的是我的青梅竹馬,不是我。」我指了一指我的背包,苦笑,「我只是去當攝影師而已。」
「不好意思,我見你這麼緊張,還以為是你啊。」
「我不能遲到啊,她一生氣就會很恐怖。」
司機一聽見就笑了幾聲。「放心,我會準時送你過去的!」
說罷,司機就調較一下電台的頻道,從車廂喇叭裏傳來了輕鬆的古典音樂。
「謝、謝謝!」
「可是,竟可以在水無月酒店辦婚禮,真是難得啊。」
「……我的青梅竹馬就是水無月家的千金。」
水無月家昔日是掌管這一帶的華族,即使已廢除了華族之名,這一家迄今仍有龐大影響力。我的青梅竹馬水無月舞就是這一家的長女。
我嘛,只是水無月家的齒輪。
「是嗎!那還真是一單大生意啊,客人。」
「不,我只是水無月家的旗下企業的其中一個小員工。」
「咦,不是說水無月家的千金是青梅竹馬嗎?」
「是小時候的事了。」
「能與水無月集團的千金相識,定是神明眷顧啊。」
「也許……算是幸運吧?」
最初我只是跟父母一樣是水無月家的下人,現代一點來說即是她家裏的打雜。誰知某天忽然被舞看中,被她耍的團團轉。
現在一想,或許她只是想用我來向父親證明,她也可以掌管家中事務。
「沒想到她要結婚了啊。」
計程車已開始進入了高速公路的直路,很快可以去到水無月酒店。
「客人,在婚禮這大好日子,該多笑一點啊。」司機一望後視鏡,似乎是在盯著我。
「有、有啊,我不像高興嗎?」
「完全不像,你倒是像世界末日一樣。」
「那是因為快要遲到了……」
計程車忽如停了下來。我抬頭一望,車已離開了高速公路,前面卻有一條長長的車龍。這時候來塞車?
現在已是八時四十分,看來我已確定會遲到了。
「還不是放棄的時候,客人!」
司機再轉了一下電台的頻道。
今回不是古典音樂,而是激烈的電子吉他音。司機踏下油門,猛地一扭軚盤,整架計程車立即扭向另一方向,衝往另一條街。
這邊是住宅街,不是酒店所在的商業區啊!
「這不是去酒店的方向!」
「放心吧,客人。」
計程車一下子在住宅街穿梭,還竟然走進了街裏的小巷,車廂不住上上落落。
穿過了灰暗的橫街小巷,眼前就見到商業區,到處也是高樓大廈。當然還有水無月酒店的標誌。
「就在前面,客人!」
我一看手上的手錶,八時四十三分!
「厲害!」
「有危就有機嘛。」司機關上了電台,一邊笑著。
計程車準時的在八時四十五分停了在酒店門前,儘管沒有遲到,也沒有早到。我從錢包裏隨便拿出了一枚紙幣,連忙帶著背包跑下了車。
「客人,你付的太多了!」
「下次再算吧!」
我不待司機回答就跑往酒店裏。
在酒店後方有一座非常廣闊的庭園,就是在庭園裏的小教堂舉行婚禮。
我這麼晚才來到,舞定會很生氣。我跑過庭園裏的玫瑰花海,朝著小教堂前進。
一去到小教堂,已見到有人站在教堂前。
是水無月家的老爺與舞。老爺穿上了和服,舞則是穿上了一套樸素的深藍色長裙,二人一臉認真的在討論不知什麼。
「非常……抱歉,我遲到了。」
我背著所有攝影器材,連忙向水無月家的兩位道歉。
「你遲到了,小林。」
「真的非常抱歉!」我深深的低下頭來。
老爺似是不想理會我,拋下了一句。「……快去準備吧。」
「遵命。」
「對了,舞待會會穿上婚紗,你替她拍幾張照片吧。」
「地點有什麼要求嗎?」
老爺指了好幾處地方,「在這裏,還有那裏也拍一張吧。要拍的有水無月家的風格。」
「明白了。我去準備一下。」
老爺點點頭,我就往宴會廳的方向走去。結果也沒跟舞說上一句話。
不,不是跟她說話的時候。
我走到宴會廳,其他水無月集團的員工已在忙著跑來跑去。
「小林,你遲到了!」
其中一個女性見到我立即叫道,是與我一起統籌婚禮的藤原阿姨。
她與我同樣是水無月家的下人,但她服侍了水無月家數十年,最了解水無月家脾性的該算是她。
我名義上是水無月家的員工,實際上與下人的工作無異,還是負責到處打雜。
畢業後在水無月家的公司當了攝影師數年,萬萬沒想到我會有機會擔任舞的婚禮攝影師。
「小林,你跟我測試會場的器材,我去廚房看看。」
藤原阿姨不待我回應,立即已與其他員工跑掉。
我從背包裏拿出了相機與腳架,把相機放到宴會廳的中間,拍了兩張相片作測試。好,今天的狀態不錯。
餘下就是會場的器材。只是按一按鈕,很快就可以辦妥。
我走到後台,忽如卡倒了地上的線,撞到了不知什麼。相機一下子繞著頸上的相機帶,轉了半圈。我連忙拉著相機,幸好相機沒事。
回頭一看,原來我撞到的是門把。
似乎是這裏的後門。門附近貼著一個白色牌子,寫著停車場。後門竟在這種地方,早知道跑來這邊就不用遲到了。
「小林!」
聽見有人喚我,我嚇的回頭一看,就見到舞的專屬秘書水谷小姐在門口揮手。
「什麼事?」
「小林,你答應老爺會跟大小姐拍照吧。」
「誒,現在?」
水谷小姐只是板著臉推了一推眼鏡,盯著我。「是老爺的命令。」
「現……現在就去!」
我把相機放進背包,再抱著腳架,跑去水谷小姐提到的地方。那是庭園裏的一隅,滿是綠色的風景忽如多了一片白,原來是一座噴泉。
她,水無月舞就站在噴泉前。
她穿上白色的婚紗,站的非常優雅。只看背影,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麼。
「抱歉,我遲了!」
「也不是第一次。」
是在生氣嗎?我連忙把腳架放好,拿出相機,再低下頭。「是我不好睡晚了,大小姐。」
「睡晚了?在這重要日子?」
「非常抱歉!」
她靜了下來。我悄悄的抬頭瞥著她,她已不知何時翻過身來,正面朝著我。
在陽光下,她的黑漆長髮反射著陽光,滑落肩上。我都不知該望向哪裏,只好繼續低下頭來。
「就說二人的時候叫我舞就好。」
「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啊……」
「是命令。」
「好吧……舞。」
「你知道今天要拍什麼的吧?」
「是婚紗照吧,大小——舞有什麼想拍的地方嗎?」
舞說了幾個場景,我就拿著相機,嘗試拍了數張。亮度剛剛好,看來可以拍出不錯的相片。
我從相機前抬起頭,只見她笑了一笑,「只有拍照時沒那麼優柔寡斷呢。」
「一猶豫就會捉不住那瞬間啊。」
「平日也像這樣不就好了,亮。」
「這……就是我的性格。」
「所以我才討厭你。」舞別過頭去,忽如走往別的方向。
「慢著,舞!」
照片才拍到一半。我急忙追著舞,她已提起婚紗,走到滿是紅粉玫瑰的庭園。風中飄來一陣陣玫瑰的香氣。
「照片還沒拍完啊。」
她忽如指向了眼前的玫瑰,「這裏,不是很像小時候家裏附近的花田嗎?」
「一點也不像,那時的玫瑰是黃色的吧。」
水無月家的宅第非常接近山邊。
她為了逃避上課,就悄悄地帶著我跑去花田,說要替生病的祖母摘花。當然那是藉口。
我還記得是滿山的黃玫瑰。
那時跑到山上都累了,肚餓的我看見玫瑰花以為是我最愛吃的煎蛋,還被她笑了好幾天,說我只懂吃。
「是這樣嗎?」舞望著我。
她穿梭在花海之中,我連忙按下了快門。
「不是在亂拍的吧?」她一臉懷疑的盯著我。
「怎會,不相信就自己來看看。」
舞忽如從花海走過來,彷彿花朵都會替她引路,在她面前低下頭來。不,那只是風而已。
「我看看。」
她靠近了我,看著相機的螢幕。她一靠近,就覺得週遭有一陣花香,不知是她身上的香水,還是剛才花田裏的花黏在她身上。
「還拍的不錯嘛。」
「我都替你拍了多少年了。」
「十二年,你是我的攝影師喔。」
舞的家人很忙,連重要節日也無法出席,於是他們叫我在旁邊拍舞的照片。不知不覺我就成了舞的專屬攝影師,儘管只是業餘的。
聽見她準確地說出年份,我一時也想不到該說什麼。「之後要去哪裏?」
「那裏。」
我一看她指的方向,不就是舉行婚禮的教堂嗎。
「在婚禮前去拍照不是太好吧。」
「有什麼不好?」
「說不定還沒準備好啊。」
「那我就要去檢查一下。」她像是小惡魔一樣笑了出來。
「……知道了,大小姐。」
「就說二人的時候要叫舞吧,小林亮先生。」
她不待我回應,就擅自走往了教堂的方向。
教堂就在花海之中,前方舖著長長的紅地毯。舞悄悄地推開了教堂厚重的門扉,門扉發出了沉重的聲音。
我跟著她走進了無人的教堂。
小教堂內部是拱形結構,在藍天白雲的映照下,彷彿置身水晶宮殿。
支柱與支柱之間是透明的玻璃窗,愈接近深處,支柱的形狀就愈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蕾一樣。
一列又一列的木製長椅背上放上了白花組成的花圈,在教堂中央則是立著一個講台。
「一個人也沒有。但是已準備好了呢。」
我一看週遭,就算說是下一秒會舉行婚禮也不會失禮。「你想在哪裏拍照?」
「……待會就要結婚了呢。」她摸著教堂的講台,垂下頭來。
與陽光普照的外面不同,彷如只有這一帶得不到陽光的祝福。在相機裏映照的她逆著光,看不出其神情,但她週遭瀰漫著鬱悶的氛圍。
「與平日不同,今天老爺也有來看你啊。」
「對呢,明明平日總是不知去了哪裏。」
「別這麼感傷,今天是大好日子啊。」
「亮,我——」
我打斷了她的話。「像是平日一樣,笑就好。」
「像是平日一樣、呢。」
「你想在這裏拍照吧,那就要笑的最好看的。」
「要有水無月家的風格,我知道。」她別開了頭來,「但我不想在這裏拍,還是到外面吧。」
我追著離開了教堂的她。一步出教堂,她就指著前方。
「就拍那裏吧。」
那是庭園的入口。綠葉與玫瑰包圍著入口的金屬拱門,組成了一個美輪美奐的大花環。她很快就站在花環下,擺好了姿勢。
低頭一望相機,就見到她甜美地一笑。
充滿幸福的笑容,與剛才鬱鬱不歡的感覺迥然不同。在相機裏的一切彷彿是虛假的,她的笑容毫無真實感。
我按快門的手停了下來。
——為何不按下去。
只要按下快門,她的笑容就會永久保存在相片之中。
我再望向相機,她的表情突然有點緊繃。
「怎麼了?」
我抬頭一看,只見從庭園的入口來了一位男性。他就是新郎,財閥東福寺家的長子,東福寺陽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