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篇
4,198字 · 14 分鐘
東福寺一見到舞,就走到她身旁。
「沒想到你在這裏。這麼早就開始拍照了,水無月?」
舞的站姿頓時變的優雅不已。「嗯,是父親大人的命令。」
「是嗎,那拍完後也叫我吧,拍照不能少了我。」
舞露出微笑,停頓了一下。這是她說謊時的壞習慣,東福寺似乎沒有察覺到。
「當然,東福寺。你準備好了嗎?待會不同家族就會進場。」
「交給我吧。」他折返原路,在離開前回頭一望舞,「對了,我的父母已到了,記得一會要與他們打招呼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她笑笑的揮手,望著東福寺離開。見到他的背影消失,才鬆了一口氣。
「舞,不用這麼緊張吧,你們很相襯啊。」
「相襯?」她的眉頭動了一動。「你是認真的?」
「對方是東福寺家的長子,是有國內數一數二的財閥吧。」
二人是奉旨成婚,舞作為長女,就得維持家族的利益。
水無月家是前華族,東福寺家是財閥,只要兩家合作,他們在國內的影響力會愈漸增加吧。任誰一看,也會明白這場婚姻是非常划算的交易。
「家名來說當然是門當戶對。但剛才你明明也在,他完全當你透明。」
「我只是小員工嘛……」
我低頭望著相機,調整相機的設定,忽如她拉著我的手。
「亮,真的這樣就好了?」
「二人不是很合襯嗎。」我拉開了舞,但她再捉住我的手。
「你是說那個常常口裏只懂提父母、婆婆媽媽的男人與我合襯?」她盯著我的眼神,就像是在強忍著淚水一樣。「只要你點頭的話,我不管什麼水無月家,我——」
不行,不能再讓她說下去。
要是再說下去的話,我會控制不住自己。
我會想就這樣拉住她的手,拉著她跑到遠遠的。什麼水無月家也沒關係,就像是小時候二人在山裏奔跑時一樣。
她是水無月家的長女,不能因為一己私欲而亂跑。
我拉開她的手,拿著相機退後了一步。
「我……要去檢查一下宴會廳的器材。」
「亮,為什麼?你覺得我會不行嗎?」她在背後叫住我。「我討厭你這麼優柔寡斷!」
是啊,討厭我就好。
她是水無月家的千金,我是什麼,只是一個平民。
她與我根本是天與地。與東福寺的長子在一起,至少衣食無憂,不必想任何瑣事。
沒錯,討厭我,再討厭我多一些就好。
反正她今天也要結婚了,結了婚,她就不會再想其他的事,可以專注在家族事業上。我像以前一樣在後面幫忙就好。
我拿著相機,朝著宴會廳的方向走。
還沒去到宴會廳,就聽見東福寺與一對老夫婦在走廊交談。我連忙躲在轉角位。
「終於到今天了。」
老人陰沉的一笑,在旁的老夫人還加上一句。
「過了今天,我們就會是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家族。」
他們像是毫不在意有人聽見似地。
水無月家與東福寺家的聯姻,在這場婚禮裏一定牽涉了不少權力鬥爭。我也只是水無月家的齒輪,沒資格說什麼。只是當攝影師就好了。
「陽平,記得要討好水無月家的千金。最重要還是要有後。」
「母親大人,我知道。之前約會時,我跟你的話去選餐廳,她多高興啊。」
「今晚你也記得要討好她喔,呵呵,我們也快要有孫子了。」
只是聽了一會,我就聽不下去。
他們只當舞是生兒育女的機器、掌握權力的踏腳石,不是人。那男的不只沒反駁,還說會跟著父母行事。還算是男人嗎。
可是,我又可以做到什麼。我只是一個平民,對方是財閥的兒子。
我大力地推開宴會廳的大門。
一看裏面的裝潢,看來一切已準備好,我只需測試現場的器材就可。
沒錯,別再想了,只要做好自己的份內事就好。
我猛地一按控制燈光的按鈕,場內就浮現了淡黃色的圓光。
好,這沒問題。餘下就是投影機。
我按照記憶按著影片與投影機的開關,宴會廳的牆上就開始播放著歡迎來賓的影片。裏面全是一幅又一幅婚紗照。在照片中的二人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
一見到東福寺的臉孔,我又想起了他們的對話。
「可惡……」
喇叭沒有聲音。我走到後台,重新接好喇叭線。還是沒有聲音。我走了場內一圈,看看地上的插座,根本沒有接通電源。
什麼啊,就是這種小事。
我蹲下來把電源插上,會場就傳來了音樂的巨響,我連忙調至適合的音量。
音樂倏地變小,從激烈的音樂變成柔和的鋼琴音。
一看畫面,影片已在介紹舞的生平。
中學運動會跑出第一名的舞,校園祭裏吃八爪魚燒的舞,辯論大會裏的舞,校外旅行的舞,賞月的舞,祭典時穿著一身和服的舞,在宅第後院砌雪人的舞,畢業典禮時拿著畢業證書的舞。
我不禁站了起來。
那全是我拍的照片。
明明她有不少由水無月家官方攝影師拍的照片,是舞、是她特地安排的嗎?
我全都記得。
在運動會前,她為了跑出第一名拼命練習,幾乎在操場倒下來。
在校園祭,她知道父母不能參加,一臉落寞。
她為了克服自己的弱點參加辯論大會,說要做到獨當一面的水無月家繼承人,不能夠被人察覺到弱點。可是,無論怎努力,她還是在說謊之前會停頓一下。
在校外旅行時,她還遇上了小混混,我打不過他們,被她罵了一頓。
我還記得她在夏天穿上和服時的滿臉笑容。我們一起去夏日祭典,送走了燈籠後,她忽然向我表白。
我拒絕了。
我是平民的兒子,是水無月家的下人,她是水無月家的長女。
那時的她一臉冰冷的說『我討厭優柔寡斷的男生』,我到現在還記得。她說的時候,停頓了一下。
「舞……」
每次回過神來,視線總會追著她。
她總是在做奇怪的事,總是人群中最矚目的一人。
一不留神,她就會從鏡頭中離去。
明明很寂寞,卻要在鏡頭前裝作沒事。常常不知一個人跑到哪裏,見到我跑過去找她時會像小惡魔一樣微笑。
——她真的要跟那個只懂對父母點頭的男人結婚了嗎。
與那個毫不在意舞的男人?
不,我不想見到那樣。
她可是高貴的水無月,可不是東福寺那種只懂對父母唯唯諾諾的富家子弟。
不,不是這樣。
與水無月無關。
我看了一看手上的相機,相機上顯示著剛才拍的照片。
那是水無月的照片,完美的笑容,完美的站姿。
我想見到她在鏡頭外也笑著。我不想她一臉寂寞,我不想她在這大好日子也鬱鬱不歡。我喜歡舞,不只是笑著的她,什麼表情的她,我也喜歡。
我是水無月家的下人。可是,我也是攝影師。
按下快門的是我。成品會變成如何,決定的也是我。
現在就是按下快門的機會。
我不想放棄。
『——亮,真的這樣就好了?』
答案是『不』!
抬頭一望宴會廳的時鐘,已是早上十一時,是婚禮開始的時間。
我拋下了相機,猛地跑往小教堂的方向。
拜托,讓我趕上,讓我追上她!
從遠處已可見到教堂前的紅地毯。
我越過長長的庭園,終於見到教堂的門口。一走進去,就見到教堂裏坐滿賓客。
她與東福寺就站在教堂的中央。
「水無月舞小姐,您願意不論貧窮或富有,健康或生病,不離不棄,照顧東福寺陽平先生,終身不渝嗎?」
「我……」
她說出一個字,就停頓下來。是她說謊時的壞習慣。
「水無月小姐?」牧師不解的一問。
她的視線與我碰上,就像是她一個人走到不知何處時的寂寞神情。
明明今天是大好日子。
是她結婚的日子。
她該更快樂的,不是像現在這樣。
我跑上前,拉住舞的手。「不行,我反對,舞!」
「亮!」
「舞,快走!」我一拉住她的瞬間,我見到她有史以來最燦爛的笑容。
「小林,你是在幹什麼!」水無月老爺在席上站了起來大叫。「舞,留下來!」
「不,父親大人,我要走了!」
舞盯了父親一眼,立即就推著我一起跑往教堂的出口。教堂開始充斥著人們困惑與議論的聲音,還有不少在看熱鬧的視線。
「追,快追她回來!」背後傳來老爺的一喝。
我拉著舞離開教堂,過了不久,背後就傳來腳步聲,不只一人,是好幾人。定是水無月家配置在教堂附近的護衛。
「前面!」
聽見舞的聲音,護衛們已封鎖了往樓梯的路,我們掉頭跑到宴會廳。這是好機會,只要跑到宴會廳的後門就可以經停車場離開酒店。
背後傳來護衛們的吼聲。「別想逃了,大小姐!」
「我就是要逃!」舞一邊對著後面大叫。
一進入會場,我就推倒所有在前方的桌椅,阻擋他們再跑過來。
「舞,掩著耳朵!」
我立即趁這空檔點亮打光燈,開啟投影機,還把音量開的有多大就有多大,場內立即充滿了歡迎來賓進場的激昂音樂。舞還愈推椅子愈高興,愈推愈多。
她見護衛們被我們耍的團團轉,笑的合不攏嘴。
「喂,舞,別再玩了!」
「嗯,跑吧!」
我牽住她跑下樓梯,到了酒店的停車場。停車場裏排著不同款式的高級車輛,說不定還有防彈玻璃。
我身上沒有任何道具,就算想敲碎車窗搶走車子也做不到。
「舞,你有坐車過來嗎?」
「……今天我是坐父親大人的車啊。」
「那就到外面找車!」
我拉著舞跑到酒店外。我不停揮手,但四處不見任何計程車。
還沒找到計程車,從停車場已傳來車輛的聲音。糟糕,說不定是護衛們坐車追過來了。
舞忽如指著後面。「亮,那邊!」
我回頭一望,就見到一輛計程車筆直地向我們駛來,猶如是我們的專屬座駕一樣。我連忙牽著舞飛奔上去。一見到司機的身影,我就明白了。
「司機!」
老司機見到我與舞,露出了笑容。「你多付了錢啊。快上車!」
「總之就向前駛吧,司機!」
老司機點點頭,滿臉笑容,調整一下電台的頻道,全個車廂就充滿著激昂的電子音樂。
不消一會,計程車就開始在道路上飛奔。
後面追來的車輛都被逐部逐部的拋離,這部計程車是馬路上的黑豹。
「哇!」
「要坐穩囉,水無月大小姐!」
「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?」
「這是司機的秘密。」司機咯咯笑了兩聲,就扭了軚盤。
舞指著車窗外,「慢著,那裏是水無月集團的範圍——」
「不用擔心,舞!」
「我可是專業的,這一帶的捷徑我都知道啊。」
司機附和著我的話,露出了一個專業人士的笑容。
下一刻,計程車就衝進了水無月集團大樓附近的小巷,車廂在狹窄的小巷裏撞完又撞,一衝出小巷,就見到了開揚的高速公路,還見到廣闊的大海。
司機一見到大海,一按鈕,車廂裏滿是休閒的古典音樂。
往後一看,追過來的水無月家座駕全都不知不覺之間失去了蹤影。我總算鬆了一口氣。
「司機,真的非常感謝您。」
舞一邊說,她的雙眼就一邊在閃閃發亮。就算是水無月家的千金,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這麼像電影情節的畫面吧。我也是。
「二人之後要到哪裏了?」
「之後?呃、之後是……」
回家定會被水無月家的人找到,要到其他水無月家找不到的地方。
這國家哪有水無月家找不到的地方?
不,慢著,舞的祖母的話,小時候呆過的那座宅第的話,說不定可以尋求她祖母幫忙。
「那就去——」
我還沒說完,舞就搶著回答,與我的想法一模一樣。
舞呆呆的盯著我,「優柔寡斷。」
「我……只是慢了少許而已。」
「我討厭優柔寡斷的男生。」她的雙眼凝視著我,還有點水汪汪,「但是你的話——」
她與我的距離愈來愈近,一下子吻了下來。
我摸了一摸臉頰,還有她雙唇的餘溫。一旦意識到,我的臉就更熱。
「舞,司機還在望著啊!」
「哈哈哈,客人,在到達前小心別被她吃掉了!」
舞一點也不介意的笑了出來。
要是有相機在手,真想把她的表情拍下來。
啊、不,電話也有相機。我打算從口袋裏拿出電話,手卻停了下來。
不,這樣就好了。
我見到她的笑容,也忍不住跟她笑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