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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篇 - 孤獨的主神

5,537字 · 19 分鐘

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個男孩,為了所愛的女孩可以輪迴轉生,甘願放下一切成為主神。終於可以見到女孩時,他卻放手,希望女孩可以與別人得到平凡的幸福。

誰也不會記得這件事。

從那天起已過了五百年,光影流轉,人們已把神話的一頁忘得一乾二淨。

亞斯在大聖殿深處看著人們在歌頌和平,輕輕一拂神諭之書,外界的風景就消失無蹤。主神的工作比他想像的要沉悶,他看著空無一人的大聖殿,呼了一口氣。

他所愛的女孩阿斯蘭雅,已不知轉生了多少次。有喜、有悲、有哀、有樂,但不論在哪裏,夏安洛何總是可以找到她。選擇他的確沒錯。有他在,阿斯蘭雅就會得到幸福吧。

白鳥拍翼飛過窗戶,亞斯分神一看,大聖殿的門扉突然被暴力地打開。

「主神大人,又在偷懶了?」

亞斯回頭,門前站著一個有烏黑長髮、紅色眼瞳,卻穿著純白長裙的少女。她傍若無人的走進莊嚴的大聖殿,似乎毫不在意這是主神的居所。

「這不是偷懶,是休息,艾爾芙可。」

「但你又在看那女孩。」艾爾芙可呆呆的看著亞斯,「主神大人,要單戀也無妨,但別在偷懶啊。」

他好歹也是主神,這天使艾爾芙可待他的態度總是特別差。

「你待我的語氣就不能好一點嗎……?」

「為什麼?」艾爾芙可挺起胸膛,「我可是近神,操縱影的一族,要說的話我可是與主神大人平分天下的存在呢!」

光影永遠相隨,有光必有影。要維持主神這軀殼,絕對不能少了近神一族的貢獻。雖是如此,眼前這女孩的力量連主神的百分之一也沒有,距離平分天下還差太遠。

「要說的話,你還比較擅長使用光。」

艾爾芙可支支吾吾,「這、這、這只是偶然……只要我練一下就可以做到了!」

她是近神一族,卻很不擅長呼喚影子,只能操縱光明。像她這樣的異端兒,結果就是被家族拋過來這裏當主神的助手。

「練一下的結果就來了這裏?」

「我又不是自願來當你的天使的。我是族長!」

是族長後補吧。看來不論過了多久,她還是相信自己可以華麗翻身,變成近神一族的族長。

「與其兩邊跑,不如集中一邊比較好。」

「哇,你是願意放我回家了?」

「未完成任期的天使不能離開。」

天使的任期至少有五年。艾爾芙可才剛就任,連一年也不夠,更是天使中最特立獨行的一人,她至少有一段長時間也得待在這裏。

艾爾芙可露骨地嘖了一聲,用極其平坦的語氣來提醒他,「主神大人,請快點工作。」

「我有在工作啊。」

「我只是見到主神大人在自.作.多.情,追著女孩跑。」

「你……」亞斯皺了一皺眉頭,「說是要平分天下吧,就不能待我好一點嗎?」

艾爾芙可眨單眼,「不好意思,我一點也不敬仰主神大人你呢。」

這新來的天使一點也不虔誠。


冬天悄然離去,春天替大地披上綠紗。凛冽的空氣帶著輕輕呼氣的微溫,點亮了草原。

男孩與女孩奔跑在草原上,淡金髮絲在晨曦下彷若絲綢,二人本是並肩而跑,跑著跑著,女孩得到陽光的加護,翩然越過男孩,躍到前方。

男孩無論跑多快,仍是追不上女孩與她所愛的光芒。他伸出手來,只見女孩回眸一笑。

——亞斯,你相信神嗎?

亞斯掙開雙眼,伸出來的手只能觸及和暖的半空。

「阿斯蘭雅……」

他知道,他所愛的女孩現在過得很好。她不知已換了多少次名字,有喜、有悲、有哀、有樂,但每次也能遇上愛她的人。他明明知道,但連主神至高的力量也不能控制夢境的內容。

清晨的大聖殿不見人,只有時冷時暖的清風伴他左右。他走出房間,推開大聖殿的門,一走近王座,就見到一個女孩的身影。

「阿斯蘭雅……?」

他脫口說出女孩的名字,但女孩一回頭,他就知道認錯人。那是艾爾芙可。艾爾芙可的手還在碰著他的神諭,一見到他就伸出了舌頭。「糟,露餡了。」

「你在幹什麼?」

「只有主神大人可以偷窺也太不公平了。」艾爾芙可指著神諭,「楚楚可憐的天使如我也想看看嘛。」

「偷窺?你到底在說什麼?」

艾爾芙可笑盈盈的說,「主神大人在工作時不是常常在跟蹤那個女孩嗎?不是偷窺是什麼?咦,難道我看錯了?我馬上跟其他天使確認——」

「慢、慢著。」被她這樣加油添醋,主神的威嚴都要一落千丈。亞斯按著太陽穴,「一次而已。你要看什麼?」

艾爾芙可很快就指定了位置。亞斯坐回王座,只是輕輕一掃,灰暗的大聖殿就滿佈著光芒。在半空飛翔的光化為鮮明的映象,一條恬靜的村落就映在二人面前。

「不是這裏。」艾爾芙可指著村落裏面,「那裏,是在那座大屋裏面的——」

這下子也不知誰是主誰是僕了,亞斯跟著她的指示一轉畫面,就見到一個柔弱的少年正在書房閱讀。

「哇,是安蘭夏!」

「安蘭夏?」

「是我的弟弟,主神大人連這也不知道嗎?」

亞斯看著安蘭夏的日常,不解的望向她,「我知道。但你回家不就可以見到他了?」

「還要等五年。」艾爾芙可指著亞斯,「都是因為你。」

「那又不是我的指示。」

艾爾芙可是跟著家族指示來當天使的,錯並不在於他。更何況她的態度這麼差,該在這裏修身養性一下。他是好人,但不是爛好人。

「安蘭夏一直身體不好,不知能不能捱過五年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我想快點掙錢回去,不,至少可以見到他一面的話……」

亞斯見到她可憐兮兮的樣子,頓了一下,「慢著,之前我聽的可不是這樣。你來當天使是為了掙自己的零用錢吧。」

「咦,是這樣嗎?」

「向主神說謊可是大不敬,要我再加長你的任期嗎?」

「哇哇!」艾爾芙可向他使眼色,「拜托,原諒我吧,親切的主神大人?」

到底什麼是真實,什麼是謊言,亞斯一時也看不清楚。

不,說不定兩方也是謊言。他到底哪裏出問題才會把她看錯作阿斯蘭雅呢,這麼無禮的女孩,不會是阿斯蘭雅。


夏天追著春天的腳步,可惜追不著,春天已無聲無息地離開。亞斯看著神諭的映象,人間的規律一成不變,光影的平衡如常,完全不須擔憂。

唯一要擔心的就是那個天使。

艾爾芙可最近常在休息時間打擾他,害他愈來愈少機會見到阿斯蘭雅。

他幾乎一有時間就見到艾爾芙可的家人︰體弱多病的弟弟安蘭夏,強悍的母親、沒膽量的父親、常常來問這問那的親戚——全都把他的休息時間塞得滿滿。

「主神大人,說起來……」艾爾芙可拿著一個長型盒子,「今晚有神酒喔!」

艾爾芙可笑著打開一個用深藍色布包著的木盒子,裏面放著一枝酒。她輕輕一搖,透明清徹的液體反射著星光,宛如黑夜的寶石。

「為什麼無故會有神酒?」

「是近神一族送來的,為了慶祝主神誕生祭——即是主神大人你的生辰呢。」

亞斯對這完全沒印象。這不是他的生辰,而是不知多少代之前,最初的主神的生辰。

「主神大人要喝嗎?」

「不了,我還要工作。」

「工作、工作、工作,明明在其他地方的天使也可以休息啊!」

「你叫我要好好工作吧,我不就在工作——」亞斯回頭一望艾爾芙可,她的臉已開始泛紅,拿著不知從何拿來的酒杯搖來搖去。這很明顯是醉了。「你喝一口就醉了?」

亞斯急忙沒收了她手上的酒杯酒瓶。這的確是神酒,還要是水果酒。是她特別易醉嗎?

「總之你跟我過來!」

亞斯拉著艾爾芙可,走出大聖殿。二人一離開,萬千光輝就困在聖殿,換來的是被夜幕覆蓋的走廊。她一邊傻笑,一邊起舞,夜裏的螢火蟲一點一點的跟著她,如是光與影的祭典。

他倒掉酒杯裏的神酒,艾爾芙可大叫浪費,他就盛滿了噴泉的水,灌進艾爾芙可的嘴裏。

「咳咳咳,主神大人也太粗暴了!」

「對醉鬼要溫柔的嗎?」

艾爾芙可再咳了數聲,把水都咳出來,「但若是那個女孩,主神大人會更溫柔的吧?」

「……你跟她不同。」

這個醉鬼,怎會是阿斯蘭雅。

「當然不同。」艾爾芙可得意洋洋地指著自己的臉,「我可是近神一族的族長!」

「是族長後補吧……你能好好操縱影子嗎。」

「這、這、這是偶然,只要我練一下就可以做到了!」

「那你就試試看?」

亞斯一揮手,從地面就冒出了一道光絲,飛到上天,看來跟祭典放的煙火一模一樣。

「哇,是煙火!」艾爾芙可乾咳一聲,瞄準天空的火焰,「染上黑暗吧!」

艾爾芙可的手一指,在天空的火光只是中斷了一下,很快又再次閃耀。亞斯似是在玩弄她一樣,不停移動著火光。艾爾芙可叫著同樣的台詞,火光不只沒有消減,還愈來愈旺盛。

「比起影子,還是光明的力量更強。」亞斯看著頭上的光絲,「集中一邊比較好吧。」

「不用主神大人多事。」

「拼命操縱自己不擅長的影,之後想幹什麼了?」

「你會後悔問這道問題。」艾爾芙可故弄玄虛的一笑,「當然是用來征服世界!」

沒有近神一族,主神就不能存在,即是近神一族的她掌握了主神的生死大權。操縱了主神,就等同擁有了世界,她邪笑的補上一句。

「哈哈哈,這樣世界就是我的!」

亞斯敲了一敲艾爾芙可的額頭,「這不敬的天使,要我加長你的任期嗎?」

「誰說天使一定要虔誠的?」

「我。」

「我是近神一族,不用聽你的話。」艾爾芙可別過頭去,「何況我完全不敬仰你呢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我一點也不想敬重只懂偷窺的主神。」

「不是偷窺。要說的話,你也在偷看你的家人吧,這個罪犯。」

「不是偷看,是監視。」

亞斯退後一小步,「慢著,我也不想見到只會監視家人的天使啊。」

「主神大人,這麼喜歡那女孩的話,追過去不就好了?」

「這是在轉移話題嗎?」

「嘿嘿,你猜猜?」艾爾芙可仰首看著天空的光絲沉入黑暗,「只要是主神大人想要的話,一伸手就可以令她變成神吧?」

「她在人界會更幸福。」

「這只是主神大人的一廂情願呢。」艾爾芙可走前一步,把手放在螢火蟲下,螢火蟲卻悠然飛過她的手,把她的手心染得更黑。「連自己也得不到幸福的人,我可不願相信。」

「想要改宗了嗎?」

「改宗?」艾爾芙可不解的看著他,「我不用相信神,我相信的就是自己。要改宗的嗎?」

「慢著,你的信仰……就是你自己?」

「很棒吧。」艾爾芙可嫣然一笑,「常常被別人拉著走,不是很笨嗎?」

亞斯看著面前的艾爾芙可,她清徹的雙眼宛若夜空的月光,反射著陽光。他還以為所有天使都被困在名為信仰的囹圄裏,但她得到光後,還把神光化為自己的光芒。

那比天上的明月更要耀眼,害他禁不住瞇起眼來。

「我還是第一次聽天使這樣說。」

「是吧?我可是要跟主神平分天下的人呢!」

亞斯露出笑容,他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沒笑出來。「那麼要怎樣稱呼想征服世界的小姐了?」

「咳咳,叫本小姐艾爾芙可就好。」

「不就跟之前一樣了。」亞斯想了一想,「你就叫我亞斯吧。」

「咦,可以直呼主神大人的名字?」

「你說要一起平分世界吧。」

艾爾芙可嗯的一聲,隨手搶走了亞斯手上的酒瓶,在一雙酒杯裏注滿神酒,再交到亞斯手上。她看到亞斯接住酒杯,像是在惡作劇地冒出笑容。

「明明說要工作不會喝——」艾爾芙可悄然湊近他耳邊,「要是有毒的話,你會怎辦?」

亞斯反射地拿開酒杯,仔細一看,那還是平常不已的水果酒。

「你又在騙我了。」

「嘿嘿,毒死了亞斯的話,這世界就是我的。」

二人輕觸酒杯,亞斯喝了一口神酒,嘴裏滿是水果的甘甜。偶然這樣也不錯,他看著艾爾芙可開始變紅的臉頰,把神酒吞到肚裏。


——要是有毒的話,你會怎辦?不,這不只是毒,而是令人麻木的慢性毒藥。

光與暗的均衡,在亞斯仍未知曉之際,逐漸崩潰。那剛好是艾爾芙可來到大聖殿後一年的事。

「亞斯你瞧,是雪!」

艾爾芙可走在漫天飛雪之中,在雪中舞動的烏黑長髮如同入侵雪地的異物,非常顯眼。亞斯走在她後面,眼眸不禁跟著她移動。

「雪什麼的很罕見嗎?」

「罕見!」艾爾芙可把雪花掬起,放在亞斯的面前,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雪呢。」

「有沒有這麼誇張。那有見過大海嗎?」

「沒有!」

「有見過瀑布嗎?」

「沒有!」

「有見過極光嗎?」

「沒有……!」

「有見過彩虹嗎?」

艾爾芙可咬牙切齒地捏著手上的雪花,「沒……有……!」

「我家的天使到底是怎過活的,連大神官也比你見得要多。」

「就是……一直在家練習用影子征服世界……」

亞斯按著額頭,「艾爾芙可,下次帶你去看看吧。」

「咦,可以一次過見到大海與瀑布與極光與彩虹?」

「我是無所不能的主神。」亞斯理所當然的說,「你想的話,還可以順便去探望你弟弟。」

「喔,我懂了,我懂了,是悄悄去找那女孩的藉口?」

亞斯頓了一頓,艾爾芙可不提的話,他也想不起阿斯蘭雅的事。

最近艾爾芙可常常在吵著要去偷窺她的家人,害他把這件事忘了。的確這是去見阿斯蘭雅的機會,但亞斯不知為何沒之前這麼渴望見到她,連他也不知為何會這樣。

「才不是。你是不相信主神的好意嗎?」

「不是不是。」艾爾芙可露出微笑,「完全不是——但……唔,不用去我家了。」

「你不是很想去見你的弟弟嗎?」

「該說是想……還是不想……」艾爾芙可支支吾吾,「呃……這是秘密!」

「我也懂了,你的影毫無進步,你不想——」

亞斯還沒說完,大聖殿正門的方向就傳來了一陣爆炸聲。

發生了什麼事?他一彈手指,面前就映出了大聖殿正門的映象。在大聖殿正門的天使正在與士兵作戰,對方全是穿著漆黑裝甲的士兵,黑髮紅眼,簡直像是他身旁的艾爾芙可一樣。

是近神一族,為什麼他們會跟天使敵對!?

他望向艾爾芙可的側臉,看著同樣映象的艾爾芙可張大了雙眼。一片片的雪花落到她紅粉的雙眼中,逐漸溶解為水滴。

「這……不可能……!」艾爾芙可顫抖的雙眼望向亞斯,「……太早了。」

艾爾芙可的話語剛落,她就獨自離開亞斯身旁,跑往正門的方向。

「慢著,艾爾芙可……!」

亞斯一躍飛到上空,尋找她所在的位置。在上空就見到更清楚︰一堆士兵操縱著影子,光影融為一體,影卻掌握了主導權。天使的光芒被影子吸得一乾二淨,奄奄一息,逐一倒在地上。

近神一族為何會入侵這裏?難道是艾爾芙可一直在騙他?不,怎會。不會是這樣的。

亞斯揮走心中的疑念,不消一會就找到了她。她很快就要跟那群士兵碰上。

「艾爾芙可!」

亞斯不假思索就飛到艾爾芙可的身旁,擋在她面前。

「你們是在做什麼?」亞斯的眼神橫掃四周的士兵,「是變得盲目,記不起昔日的古老盟約嗎。」

士兵們一見到亞斯,全都舉起長槍,指向亞斯與艾爾芙可。艾爾芙可沉不住氣,衝了上前。

「這是什麼回事?」艾爾芙可大聲叫著,「這跟我聽見的計劃不同!」

計劃?她早就知道這群士兵會衝上來大聖殿嗎?

聽見艾爾芙可的呼聲,士兵們讓出一條道路,在最盡頭走出一個比士兵們矮了一截的少年,士兵們恭敬的眼神全都射到他身上。

「主神大人,很榮幸可以見到你。」

——紅色的雙眼跟艾爾芙可的很相似。

亞斯對這少年有印象,他是艾爾芙可的弟弟安蘭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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