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為何要入侵大聖殿？近神一族的少年。」

「不是少年。」安蘭夏站在天使們的遺骸中間，露出微笑，「我是今代近神一族的族長，安蘭夏。」

「族……族長該是我才對，安蘭夏！」

「姐姐，你還要說謊嗎？」安蘭夏按捺不住笑了出來。「你怎麼會這麼厚臉皮的？」

亞斯的腦裏一片空白。這跟他與艾爾芙可偷看時見到的安蘭夏完全不同，那個體貼又善解人意的病弱少年，難道都是假的嗎。

「什麼意思？」

「可憐的主神大人，讓我來告訴你吧。」

「亞斯，你不用聽……！」

安蘭夏的聲音蓋過艾爾芙可的話，溜進亞斯的耳朵。「她是徹頭徹尾的騙子。你知道為何你會察覺不到我們帶兵入侵嗎？就是因為她在拉著你，只讓你看她想你看到的東西！」

腦裏閃過一年間的一點一滴。艾爾芙可挑釁的態度，吵著要去見家人，開玩笑說要征服世界，全都是為了引起他注意的技倆？不會是真的。這不會是真的。

亞斯瞥向艾爾芙可的側臉，她乾笑了數下。

「安蘭夏，為、為何要這樣說？不是說之後可以一直在一起嗎？」

安蘭夏輕蔑地看著艾爾芙可，「想這樣的話，那就殺掉那裏的主神，姐姐。」

「亞斯跟我們想的不同，他跟之前的主神不一樣！」

「還在直呼他的名字？你被他洗腦了。果然提早計劃是對的。」

艾爾芙可一瞬停頓下來，「不是，不是的，你誤會了，安蘭夏！」

「為什麼要這樣做，少年。」

「是族長。」安蘭夏皺一皺眉頭，「你的力量本來就是近神一族的一部分，我來取回也很正常吧。」

「力量嗎。」

做這麼多事，就只是為了搶走主神的力量嗎。

「沒錯，主神的力量本來就是我們的！」

「不用特地來搶，只要經過繼承儀式，你們的一員就會成為主神。」

「但那要等千年。」安蘭夏瞪住亞斯，「我可是知道。上一次的繼承儀式，你這不知從哪裏來的人從我族手上搶走了主神的位置吧。」

——他是在說夏安洛何的事嗎。

在過往五百年從來沒人提起，他還以為已沒人記得這件事了。

的確，那時的夏安洛何是近神一族，但到最後成為主神的卻不是夏安洛何而是他，全因上一代主神擅自與他訂下了承諾。

「所以你想盡快搶回主神之位？」

「這也理所當然吧。」安蘭夏望向艾爾芙可，「姐姐，是時候了。殺掉這假冒的主神。」

「安蘭夏……！」

「動手。還是說你要背叛近神一族嗎？」

艾爾芙可聽見安蘭夏的話，靜了一會，很快就走到亞斯與安蘭夏中間，用手瞄準亞斯。

「全也是為了安蘭夏。」艾爾芙可的手裏冒出影子，「原諒我吧，親切的主神大人？」

「艾爾芙可，不是說過被別人拉著走很笨的嗎！」

「沒錯……」艾爾芙可的手在顫抖，「我現在很笨吧，但為了安蘭夏的話……我什麼也會做！」

艾爾芙可會怎辦，她會攻擊過來嗎。不，她不會這樣做的。

亞斯紋風不動地站在原地，看著站在面前的艾爾芙可。

「……染上黑暗吧，主神大人！」

艾爾芙可的手固定冒出影子的手，準確地瞄準了亞斯。她的影子躍出手心，化為銳利短刀，一下子飛向亞斯。在半空中，黑刃卻忽如偏離，恰好滑過亞斯的衣擺，插到地面。

一見射失，艾爾芙可急著叫著同樣的台詞，但每次也射不中。

「為、為什麼打不中……！」

「別做笨事了，艾爾芙可，回來吧！」

「不、不行……」她急得看著安蘭夏，「安蘭夏，再讓我試一次！」

「夠了。」安蘭夏冷冷地說，「連不會動的箭靶也射不中。真沒用，『艾爾芙可』。」

「欸……？」

安蘭夏的嘴角上翹，「近神一族不需要污點。」

安蘭夏一舉高手，餘下的士兵就把槍指向艾爾芙可，槍尖的衝擊波，比剛才的短刀更尖銳，一直線地刺向艾爾芙可。

「艾爾芙可！」

亞斯撲向艾爾芙可，誰知槍馬上轉換方向，把攻擊的對象換成亞斯。艾爾芙可察覺到槍要攻擊亞斯，馬上擋在前並推開亞斯。

「亞斯，快逃……！」

亞斯在遠處看著她被無數長槍刺中，混身都是鮮血，在血泊裏混著影子與血液，逐漸覆蓋大聖殿的長廊。

這又是在騙他的吧，這不會是真的。

「……艾爾芙可，慢著……艾爾芙可！」

亞斯急著發動治癒魔法，但影子一直在遊走，阻擋光明的入侵。眼見血愈來愈多，他卻什麼也做不了。

他是主神，但為何總是在關鍵時刻救不到想救的人！為什麼，為什麼，為什麼！

「亞斯……要小心、安蘭夏……」

亞斯一看地面，在地面蠢蠢欲動的影子一下子覆蓋了他與艾爾芙可，變得愈來愈大，沿著他的腳邊一直游上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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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影子是安蘭夏的，不，這不只是安蘭夏的力量。是安蘭夏用艾爾芙可的影子包圍他，再控制全族的力量擋著他，所以治癒魔法才沒用嗎！

「安蘭夏，你連姐姐的影子也得利用嗎！」

「主神大人。」安蘭夏冷笑一下，「恕我直言，我只是在學你。」

「……什麼？」

「你只是把我們當作是你的武器，你的力量，你的道具，就跟那群倒下的天使一樣。」

這是上一代主神的事。天使不是道具，而是跟他一樣是人。艾爾芙可也是。

「你知道艾爾芙可有多想見到你嗎，你卻！」

「是她太天真而已。」安蘭夏盯著在地上的艾爾芙可，「還在相信什麼可以永遠在一起的蠢話。誰會想跟異端兒在一起啊！」

「安蘭夏……！」

亞斯一吼，他身上的聖光把爬上來的影子燒得一乾二淨，再聚集為光箭，一口氣攻向眼前的近神一族。在光箭衝向近神一族時，從地上冒出一道堅牢的黑壁，把光箭的力量分散，化為灰燼。

他還沒來的及開始下一波攻擊，面前的黑壁已像洪水般湧向他。黑色的影子化為箭雨，全都插向他，逐一掏出他身上的血。入侵他體內的黑箭突然變得黏巴巴，覆蓋他的全身。影子搖身一變，成為堅固的黑繭，把他緊緊黏在地上。

全身也動彈不得，就像是麻痺了一樣。

——這是殺掉其他天使的影子！

明明他才是主神，安蘭夏與族人的影子卻可以輕易把他纏住。以他一人的力量，根本毫無勝算。這下子糟了，這是要輸了嗎。亞斯想到這裏，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「有什麼好笑？」安蘭夏盯住他，「是瘋了嗎？」

「我在想，你們總是在追著主神的背後跑，不覺得蠢的嗎。」

「什麼……？」

「你姐姐倒是更聰明。」亞斯看著安蘭夏，「果然她才該當族長吧？」

「是見失勢才在亂說話嗎。沒用的，偽神——」

「這麼想要的話，那就跟隨古代的盟約，把力量讓給你們吧。」

「憑這些謊言就想騙我解放你？」

「我不稀罕這力量。」亞斯看著在地上的天使遺骸，「這裏還有天使，就算把力量讓給你們，你們也不會因承受不住主神的力量而消失吧。」

安蘭夏聽見亞斯的提議，呆了一秒後，嘴角不只上翹，更是笑得合不攏嘴。

「終於……偉大的力量，終於回到近神一族的懷裏……！」

亞斯久違地想起這嘔心的感覺。上次已是五百年前的事，正是上一代主神把力量交給他的時候。全都是自私自利的傢伙，果然是同族的族人。

「根據古老的盟約——」

亞斯開始唸起繼承儀式的咒文，過了一會，不只是安蘭夏，所有與安蘭夏連結著的近神一族身上也發出淡光。唯一的例外是重傷的艾爾芙可，看來連古老的儀式也不知該把她當作天使還是近神一族才好。

「亞、亞斯……」

艾爾芙可，只要再等一會就好。很快就好。

「我終於可以成為完全的主神！成為完全的信仰！」安蘭夏看著自己的雙手在大笑。

主神的力量逐漸流進近神的血液裏，四周的天使遺骸支撐不住，紛紛倒進黑影的懷抱。天使陸續殞落，包圍在亞斯身上的繭也逐漸溶解，與影池化為一體。

亞斯站了起來，站在安蘭夏與族人的面前。在亞斯的聖光面前，安蘭夏等人忽如全身乏力，倒跪在地上，猶如在參見至高無上的王。

轉瞬間，光不斷從安蘭夏身上迸出。他臉露痛苦，抓著地面的影子，瞪向面前的亞斯。

「你、你騙我了嗎……偽神！」

「少年，看來你的身體在成為完全之前已撐不住了。」

「騙人！我可是近神一族的族長！」安蘭夏看著其他逐漸倒下的族人，「還有其他族人替我分擔，怎會失敗！」

「可以成為主神的只有一人。」亞斯冷酷地望著他，「你沒有資格，僅此而已。」

「這可惡的……偽神！」

安蘭夏沙啞的吶喊沿著影子傳遍了整座大聖殿。

「已經夠了……安蘭夏……」艾爾芙可從地上爬向安蘭夏的身邊，「不用得到主神的力量也可以的吧？我只是想跟安蘭夏你在一起……」

「閉嘴！」安蘭夏拼命抓著從他身上離開的光粉，愈抓，身上的光芒愈逃，他開始吐出血絲，不住在咳，「閉嘴，閉嘴，閉嘴！咳……你怎會懂！我要拋棄這個滿是病的身體，變成完全的主神！」

安蘭夏拼死的樣子，彷彿是要把光芒困在囹圄的狂人。艾爾芙可看著安蘭夏的樣子，淌下了一行眼淚。

「已經……夠了……安蘭夏……」

艾爾芙可伸出染血的手，手裏的影子混雜著四周的光，影子一瞬帶著光飛向安蘭夏的懷抱。不論孰光孰暗，此時對安蘭夏都是猛毒。被光影射中的安蘭夏張大雙眼，轉瞬失去形體，化為光粉。

失去了對象的古老儀式寂然終止。

「再見了……安蘭夏……」

看著光粉消逝，艾爾芙可全身乏力，倒在地上。地面的影子一消退，地面只餘下艾爾芙可的血，血比之前流得更多，把她身上的純白長裙一點不餘的染成血紅。

「艾爾芙可！」亞斯趕忙抱著她，「艾爾芙可，別睡！」

「對不起……亞斯……我一直、都在騙你……我一直、以為我做對了……」

「別再說話了……！」

艾爾芙可搖搖頭，「我以為、安蘭夏只要當、主神……就可以一直在一起……但是、安蘭夏、已不是小時候的、他……了……我錯了……對、不起……」

「別再說話，艾爾芙可！」

亞斯趕緊替艾爾芙可放治癒魔法，今次雖沒了安蘭夏的影子在礙事，但她的傷勢已太嚴重，連治癒魔法也來不及擋住她急速流逝的生命。

他可是主神，無所不能的主神，為什麼會這麼沒用！

「艾爾芙可……！」

「亞斯……我、我……也會像那個女孩一樣轉生……很快就會……再見……」

「不行，這樣不行！」

不能只是轉生。他不想只能在大聖殿的映象裏見到不知改了多少次名字的她，就算她毫不虔誠也好，常在亂說話也好，是騙子也好。她得活著。

他想要見到的是眼前的艾爾芙可，而不是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同一個靈魂！

「原諒我吧，亞斯……」

艾爾芙可脆弱的身影與他曾深愛的女孩重疊。

——亞斯，你相信神嗎？

他當然相信。他就是神，無所不能的主神。誰也不能阻擋他的道路。

就算要他放棄一切也可以，只要可以救到她的話。

---

亞斯緊緊握著艾爾芙可的手，他身上的血液與艾爾芙可的血混在一起，令幾近乾掉的血液再次變得鮮活。

他的力量與艾爾芙可的力量。

若可以不透過魔法，直接把力量交到艾爾芙可身上的話，說不定還有機會。

——繼承儀式！

不，已來不及詠唱那長長的咒文。儀式也未必對她有用。已沒有時間。快點，要更直接！

「艾爾芙可，我不會簡單地原諒你的！」

亞斯抱起艾爾芙可的上半身，一下子吻向她。艾爾芙可嚇得全身僵直，在那瞬間，全身的力量都在沸騰。

光輝的力量湧進艾爾芙可的血液。與安蘭夏不同，在她體內的光與影不知怎的建立了平衡，光明瞬迅修補她的肉體與血管，蒼白的臉容回復光澤，乏力的雙手恢復力量，白皙的雙唇變成桃紅，連臉頰也紅得帶點燙熱。

「等……！」艾爾芙可推開亞斯，上氣不接下氣，「你是在幹什麼了！」

「把力量分給你。」

「可、可、可是……這個……」

艾爾芙可看著自己的身體，光明比昔日更強烈，影子與光明融為一體，把她的身體變成了與近神一族迥然不同的東西。

半神——亞斯憶起了古老文獻裏見過的字眼。

「但不這樣做你就會死掉啊！」

「我騙了你……還跟安蘭夏合作想要殺掉你，為什麼……要救我？」

「別當我爛好人。」亞斯望著她，「騙了我就想逃？我是主神，可不容許天使隨便逃走——你還沒完成你的任期。」

「誒，任期？」

「不過，在任期裏你想要幹什麼也可以，偶爾來報告就好。」

「但沒了近神一族的話，你的壽命不就……」

「誰叫他們跑來送死？我也不想的。」亞斯聳一聳肩，「這古老儀式到此為止，以後也不用天使來幫忙，你想去哪裏都可以了。」

艾爾芙可只是近神一族送過來的助手。近神一族已全滅的話，她也沒有理由留在這裏。

與其把她留在身邊，呆在這麼沉悶的大聖殿，倒不如到其他地方過更好的生活。最好是跟主神再也扯不上關係的地方，就跟阿斯蘭雅一樣。

她還活著，這就好。

艾爾芙可嘀咕，「……總是在……自作主張。」

「什麼？」

「誰說要你這樣做了！擅自就救了我，任意地延長我的壽命，還把我變了半個神，然後就說隨便去哪裏也可以，你這是把我玩完就丟掉了嗎！」

「什——我是在想這樣對你比較好——」

「誰說了，誰說過不想留在你身邊！」艾爾芙可拉著亞斯的上衣，猛地把亞斯上下晃動，「自作多情！自作多情！自作多情！所以那女孩才會在你面前溜走了，笨蛋！」

「等一等，我——」

「所以我一點也不敬仰你。」艾爾芙可不住在抽泣，「我不會聽你的話，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。你說不，我偏要跟著你，跟到你不想見到我為止！」

亞斯靜了下來，不知該如何回答。這可以解釋作不是他的一廂情願嗎。

「冷靜一點。」

「……我很冷靜。」

「你肯定你想跟著我？」

「難道……」艾爾芙可鬆了一鬆手，難以置信地盯著他，「你是單戀太久所以搞不懂了嗎，可憐……」

亞斯忍不住反駁，「誰也沒這樣說過吧！」

「你真的明白？不是在不懂裝懂？」

「我也沒這麼笨。我懂，以後無論去哪裏，我也不會留下你一個人，這可以了吧。」

「真的？」

亞斯看著艾爾芙可，抹走她臉上僅餘的淚水，「我答應你。這不是什麼古老盟約，是我與你的約定。」

「嗯……嗯！」

艾爾芙可破顏而笑，不住在點頭。見到她在笑，亞斯也露出了安穩的笑容。

「但大聖殿都爛掉了，亞斯，之後要怎辦？要去征服世界嗎？」

「不。」亞斯輕輕一揮，轉眼間光輝已把破瓦頹垣全都清掉，「替近神一族立完墓碑後，就去偷一下懶吧？」

「偷懶……？」

「之前說的大海與瀑布與極光與彩虹，你還沒看過吧。」

「那個亞斯竟然主動說要偷懶……！」

「不行嗎？」

還沒待亞斯說完，艾爾芙可已不停在數著她還沒看過的事物，露出了甜絲絲的笑容。

亞斯見狀，忍不住握著她的手。艾爾芙可不只沒推開，還握著他的手，繼續侃侃不休的說出一堆想去看的東西。二人並肩走出大聖殿，剛下完雪的晴空湛藍得像是在發亮。

二人走著走著，艾爾芙可突然間止步。

「說、說、說起來！剛才的可是我的……初、初吻……你也別以為我會隨便原諒你！」

亞斯反射地站直，「那也是我的初吻。」

「哇……」艾爾芙可抬頭看著他，「單相思……跟蹤狂……變態……」

「現在不是單相思了吧？」

亞斯笑笑的看著艾爾芙可，握著她的雙肩，吻向她的雙唇。

光影流轉，只有他們才知道，神話悄悄翻了下一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