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川同學只說到一半，我按捺著想反駁的衝動，問了一句，「為什麼要這樣說？」

「哥哥比我年長五年，在高中時已開始打理店務。」他望著前方，像是在尋覓不復存在的事物一樣。「那時他叫我不用管秋水堂，我就跟著做，只顧著去玩。」

「只顧玩樂？」

我一時之間想像不到這情景。在我眼中，古川同學總是很忙，倒像是沒時間玩樂的人。

他苦笑了一下。「那時還顧著踢足球，很晚才回家。」

原來古川同學會踢足球嗎。他今天一上場打棒球也打的似模似樣，說不定原本已有運動的才能。

「就在我踢足球時，哥哥已在研究，還跑去上課學西式糕點。」

「秋水堂不是專賣日式糕點的嗎？」

「他在研究融合傳統糕點與西式糕點的方法。」

「啊，難道深雪晴也是……？」

那是一年前的事，那時還沒認識古川同學，我的母親從秋水堂買了一款糕點叫深雪晴。深雪晴是秋水堂唯一一款西洋與傳統糕點的混合版，甜度剛剛好，不會很膩。

「那是哥哥與師父們合作弄出來的新糕點。」他的臉上如是充滿著對哥哥的尊敬。「那時我想，有哥哥，秋水堂的未來就會安泰，但我想錯了。」

「是錯的……？」

「後來我才知道，生意額是有上升，但也有老顧客不喜歡秋水堂賣西式糕點。」

「深雪晴不是傳統糕點與西洋糕點的融合嗎？」

「在他們眼中就是四不象。」他稍為握緊了拳頭，「是宣傳做的不好，害他們誤以為秋水堂要放棄傳統糕點。」

「所以要停售？」

「那是另一件事。」他搖搖頭，「在深雪晴發售後，哥哥多了機會與我爸吵架。但我沒管太多，我想哥哥定可以很快解決。」

不祥的預感湧了出來。我不覺得古川同學的哥哥的死是他的錯，但他不會貿然這樣想。

我點點頭，他望一望我，就繼續說下去。

「我還記得那天特別悶熱。天氣預報說會下雨，但那天陽光普照，怎看也不像會下雨。哥哥忽然偷偷告訴我找到人投資秋水堂，是他第一次跟我提店裏的事。」

「投資？」

「對方是商人，他很欣賞深雪晴，知道是哥哥的成品後就去找他，說可以提供資金開發新作。」

「真的？」

「嗯，對方平日經營其他類型的公司，那次是他第一次打算投資糕點店。」

古川同學拿出電話按了數下，就把螢幕放到我面前。一看，我並不懂商人的名字，但他旗下的公司我都有聽過，全都是略有名氣的公司。

這麼厲害的人要投資在這鄉下地方的秋水堂？一時之間覺得很不真實。

「店長不會反對嗎？」

他把電話放回懷裏，一臉理所當然的說，「二人吵的幾乎天花板都要塌下來了。」

「果然……」

「二人吵到臉紅耳赤時，哥哥突然拿走單車，說早已約好和商人會面。」

說著說著，他就停了下來。我回首一望他，他只是低著頭，保持沉默。

「不想說的話……」

他靜止了很久，才擠出一句，「不……我想你知道，與你下約定的是什麼人。」

我不禁眨了一眨眼。

約定固然重要，但在他的眼中，那個約定就像是什麼神聖不可侵犯的條約一樣。那只是一個約定，不是要把他處刑的戒律。

他還沒等待我的回答，就擅自繼續說下去。

「哥哥自顧自的就踏著單車去車站。我爸氣在心頭，指著要我去追上他。」

腦海裏也像是聽見店長的罵聲。要是我被店長指罵，要我去追上某人，我說不定也會點頭說好。

「我一追出去不久，就開始打雷閃電，還下起大雨。」

「但你追上他了吧？」

他點頭，「哥哥叫我去說服爸。他說若那商人會注資，秋水堂資金不會這麼緊拙，我也會有錢去讀大學。」

「大學？」

「我呆了一呆，哥哥就已拉開距離。大學一點也不要緊，我只是想快點拉著哥哥回家。」

明明天上的橘色是如此鮮艷，聽見他的話，就覺得附近飄著一群烏雲。

「我快要追上哥哥，一聲打雷，我分心望向天空見到一記閃電。突然聽見哥哥在叫我。」他停頓了一段長時間，「回神一看，哥哥已滿身鮮血的倒在我面前。」

「古川同學……」

「若我沒追上去，若我跟著哥哥說去說服我爸的話，他就不會替我擋著迎面駛來的車而死。」他說罷，低頭看著張開的雙手，聲音也稍為顫抖，「是我……害死了哥哥。」

在這時候，要說什麼話才好。這不是他的錯，也不是他一人可以扭轉的局面。

他特地告訴我這些事，一定不是想聽我說這些流於表面的安慰話。要不負責任地再說幾句『這不是你的錯』很簡單，但他不是想聽那些話。我也不想隨便回答他。

我還沒來的及想到要回答什麼，他就別開頭去。

「我就是膽小的人，跟你想的一定不一樣。」

「為何要這樣說？我不介意——」

「但我介意。」他打斷我的話，露出淡淡的微笑。那就像是在哭泣一樣。「那個約定，果然還是作廢吧。」

「什麼？」

「抱歉，就當那約定不存在吧，久保同學。」

「為什麼？為什麼要這樣說？」

他從長椅上站起來，「我還以為可以做到，但那只是我的奢想。」

「現在就要放棄了嗎……？」

明明接到奧山太太的訂單，金田老師也說可以幫忙，還差少許就可以說服田中師父。過了這麼多個月，來到這裏才說要放棄？

「我只是害怕會失去哥哥想保住的秋水堂。」

「那為何要為了秋水堂而退學？」

他一臉灰暗的說。「我只是想要逃避的藉口而已。我已做盡一切可做的事，失敗也沒辦法——」

我不相信。

那就算是事實，也只是事實的一部分。

想要藉口的話，為何要說服店長加上送貨服務，還要一直只是一個人送貨。為何花這麼多心思去解讀祖先的食譜。

我說要當臨時工時也是，最初他說不用臨時工，最後卻同意我來幫忙。他不是也在期待著什麼嗎？

「二人的話，一定可以——」

他加強語氣，筆直的望向我。「不是二人。從現在開始，你不用再管秋水堂的事。」

「古川同學！」

我不禁再站起來，他卻背著我，自顧自的走往了公園的出口。「別再管我了。」

我馬上追上去，他卻巧妙地混進商店街的人潮，逃去無蹤。

我不甘心。

或許他在過去是做錯了決定。或許真的是他害死了他的哥哥。可是，就算過去失敗了，現在也不一定會失敗。花了這麼多時間，明明現在才有點起色，他就要放棄了嗎？

若秋水堂真的結業，他定會跌進更深的深淵，一直怪責自己。秋水堂不能結業。無論用什麼方法，我也得阻止店長。

這不是為了與古川同學的約定，而是我與我自己的諾言。